日複一日的清晨,當失去了魔物每天夜裡情不自禁的奔湧追逐之後,無論是夏莉還是卡爾多少都有些難言的寂寞。渺無人煙的曠野之中,就算不再是踟蹰而行的孤身一人,依舊會覺得疲憊和孤獨。
也許是太過安逸的孤獨吧。
不過這也許隻是卡爾自己一個人的想法,看着似乎依舊保持着莫名活力的金毛女孩,他的眼神裡面充斥着難以言說的無奈。好不容易找到一些逃亡的感覺,卻輕易被對方的歡脫所打破,所以說,還是那個想法啊,不是孤身一人的逃亡,真是太麻煩了啊。
眯着眼睛,擡頭望天,那顆璀璨的日星依舊履行着自己的職責,無論是索倫斯還是圖斯蘭,都是一般無二地照耀着。可是當卡爾為了避免日星的輝煌刺傷自己的眼眸,用自己的左手微微遮擋的時候,他卻在恍然間看到了無比詭異的一幕。
手掌之外全是觸目驚心的紅。
在那一瞬,周圍的一切都是紅,就算是日星投射之下永遠輝煌的光芒,也好似被濃重如墨的皿色浸染,仿佛随意用鮮皿塗抹的狼藉。
一份全然陌生的恐懼在一瞬間灌入,然後又驟然剝離,就像是隻是在那個瞬間偶然做了一個短暫且難以察覺的噩夢一般。
“那究竟是什麼,是來自宿命的催促麼?”懷揣着自己也不能理解的心情,卡爾目光銳利地喃喃自語,“又或者,此時我該給自己檢定一下san值?”
他的眼中看到了無比悲慘的場景,那是一切都被鮮皿浸染之後所顯露的濃重如墨色的紅,就像那些恐怖小說裡所描述的場景一樣,到處是人們殘缺不全的肢體,被肆意地抛棄在地面上。而他的面前,則是依稀可以分辨的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俏麗面容。
縱然皿污也無法浸染那頭如同綢緞一樣披散的金色長發,它依舊如他們初見時那麼光鮮亮麗,然而它所連接的卻有且僅僅隻有一張悲哀呼嚎着面容,那張面容他自然不會忘卻,那正是他面前正歡脫奔跑着的金發少女夏莉的面容。
卡爾希望這隻是他思緒飛逸時所臆想的無法掌控的幻象,這絕非是真實的事,絕沒有成為真相的可能。他是這樣肯定着的,也必須這樣肯定着的。
“卡爾哥哥,你又在想什麼呢?”似乎是察覺到了卡爾此時的遲疑,夏莉驟然回過頭來,幹勁十足地拽住他的手掌,“真是拿你沒辦法,握緊了,千萬别松手哦!”
似乎是懷揣着某種戲弄卡爾的心思,那隻柔軟的握緊了的手掌驟然發力,拖拽着猝不及防的卡爾一瞬間躍起,然後他就感受到了耳邊呼嘯着的無比強烈的風。
然而縱使身處肆意咆哮的風中,卡爾卻似乎并未停止自己的思索。他深知自己并不全然是一個善于思考的人,但是相比于自己的境遇,之前浮現于眼前的場景才是他想要忘卻又無法忘卻的煩惱。
那究竟是未來,還是過去?當我肆意穿梭于自己已知的時空中的時候,是否有這樣一雙眼睛也在注視着我?那些或許曾經發生過或者将要發生的東西,究竟存在于哪一條藏諸于未知時刻的時間線之中呢?
然而,這一切的思索卻毫無所得,或者說這大概才是正常的事情吧。他并非是學者,也不是博士,更不是專精于某一學科廢寝忘食的求學者,雖然身為穿梭了時空的奇迹,但是這也并不代表着他會是一個全能的人。
就算是神明,也并非全知全能,更何況他這般渺小又不完整的人呢?
“告訴我,你究竟為何物?”
細密的呢喃被呼嘯的風所隔絕,并非傳達到面前歡脫的少女耳邊,但是卡爾也并非是在詢問那個已經知根知底的女孩,他的目光始終鎖定在自己被握住的那隻左手上,那塊被銀鍊所懸挂的懷表。
那是驅動時光的瑰寶,縱然有着諸多限制,但是這并沒有減損它的價值,反而更加凸顯了它的珍貴。銀灰色的表蓋在日星的照耀下閃爍着和那些舊物一般無二的暗淡光輝,但是卡爾的思緒卻從未如此清晰過。
這塊無聲的懷表,決然不像它的外表那麼簡單,甚至有可能其中也藏着一個充滿了思想深度的活物。隻是卡爾并不清楚對方是在無止盡的沉眠之中,還是說等待一個合适的人在合适的時間中将它喚醒,又或者,它其實早就清醒了,隻是一直作為一個旁觀者,冷眼注視着面前所發生的一切,嗤笑他的愚蠢與執着。
“果然是因為太閑了嗎?”甩開了自己腦子裡面龐雜的思緒,卡爾多少有些難言的無奈。他其實也隻是一個凡人而已,從原有的平靜生活之中剝離,他竟然也會出現因為無所适從的惶恐而胡思亂想的行為。
他其實早就清楚的,糾纏于這些問題上,實際是很沒有意義的行為。因為無論他探索論證出了何種真相,他都沒有去驗證真相的力量,或者說去改變這些真相的力量。所以并不是這些問題的答案沒有意義,而是他此刻去想的這種行為本身,并不存在意義,隻能說明他的惶恐。
因為隻有在人下意識去避免正面的危險的時候,才會用更深邃的恐懼去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大概也不會是那種違反了一般思維模式的例外。
而所謂正面的危險,大概就是他所清楚明白,不用思考也能得出結論的事實。
那些在那個瞬間所浮現在他眼前的畫面,實際上并非是某個可能的時間線上存在着改變可能的未來,而是已經發生,無從更改的過去。
為何他能夠确定這是存在于某條時間線上的過去,因為他曾經不止一次地以同樣的方式接收到當他遷躍七日時光之後的記憶,而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細數之前時光遷躍回溯的次數,實際上也隻有五次而已,但是這看似稀少的計數其實并不包括,那些因為他的回溯而呈現了扭曲閉合狀态的時間線。那些将自己的可能性扼殺在了無限次的死循環中的時間線,其實在他故鄉的文明之中有一個不算太生僻的詞彙可以形容,就好比,永無止境的莫比烏斯環。
扭曲紙條,首尾相連,放一隻隻能察覺二維世界的螞蟻,那麼這一條除了死亡以外不會有終點的莫比烏斯環就驟然形成了。
雖然并不想把自己和螞蟻進行類比,但是卡爾清楚,與時間線上回溯的自己,其實和那隻螞蟻也并沒有什麼區别。他們其實都隻能夠看到比自己低一個維度的世界,這是生物本身的特性,起碼在他故鄉的文明中,并沒有多少例外。
而将這種扭曲的不自然傳達到他的意識中的,并非是别的什麼東西,按照他自己的推論,大概就是那些慘死在這些閉合時空中的他自己的扭曲靈魂的殘餘怨念。
經曆了一次又一次令人絕望的輪回,卻始終無法逃離,然後隻能期待漫長的時光自行消磨掉自己的靈魂,直至徹底的死亡之後,才能以殘餘怨念的形态回歸,這無疑是一件怎麼想都非常可怕的事情了。
不過說實話,其實所謂靈魂什麼的,卡爾并沒有什麼實質的理論,但是既然身處一個連神明都存在的世界裡,自己又是穿越了時空而來,那麼就算有靈魂的說法,其實也并不算是多奇怪的事情,反而顯得更加理所應當。
然而不管怎麼說,這些都是些更加深遠的事情了,之所以認定之前那副充滿皿腥的畫面是已經發生無從改變的過去。是因為那份畫面實際上是主動傳遞過來的,而并非當莫比烏斯環内他的扭曲靈魂經受不住折磨死亡後,于時空中自行尋覓本體的殘存怨念留下的。
因為一般怨念所傳遞的畫面,遠比他之前所見的深邃恐怖許多,而且當那些怨念消散之後,會自行填充進他現在的精神體中,成為他不斷增長的精神觸須的一部分。而這份畫面卻隻有一瞬,之後他也不曾有自己又變強了的感覺。
所以排除了所有的可能性之後,真實的情況其實隻有一種,就是這幅時空交錯的幻夢,是由某個并未死亡的處于不知名時空的某個自己所傳遞的,而他應該摸索出了這塊懷表的新的應用。而那副畫面大概就是摸索應用而衍生出的實驗品吧。
“竟然經曆了這麼悲慘的事情嗎?真是可憐啊,那個還沒有死去的我。”
“不過,這樣說起來,那麼這幅人形的外表之下掩藏的自我・・・・・・”卡爾的聲音依舊細微,好似幻夢中不自覺的呓語,“究竟是何種形态的怪物呢?”
然而前面雖然不辨方向依舊執着于帶路的歡脫少女,卻完全沒有察覺身後那個人藏在呼嘯而過的風中的呓語,依舊向着日星西落的方向,盡力奔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