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亞又一次的癱倒在了床上,大口的喘着粗氣,渾身都是汗。
獵刀無力的垂在床邊。
第八十一次。
這已經是索菲亞一周内最好的成績了。她幾乎拼上了所有的力氣,最終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全身上下唯一能活動的關節就隻有手指了。
伊諾則坐在房間裡的椅子上,看着那張在雪倫小鎮買來的羊皮地圖。不得不說,他看地圖的時間要比與索菲亞說話的時間長多了。
她想要說些什麼,十分努力的開口,發出了模糊不清的聲音:“伊,伊諾,我會變成,和你一樣的獵人嗎?”
伊諾沒有擡頭,像是沒有聽到。
“可是,可是,這樣不好。”她喃喃的說道,“他們,他們需要你呢……”
她這句話沒能說完,疲憊便如潮水般的湧上心頭,餘下的力氣尚不足以支撐她翻個身,便沉沉的睡去了。這時伊諾才擡起頭,看着正如小狗般趴在床上的伊諾,穿着衣衫不整,露出了雪白且消瘦的肩膀。
明明之前在野外,每次練完斬擊後她都會用溫水擦拭一下臉和身子,現在卻連這些都已經做不到了。
伊諾手裡還拿着羊皮地圖,心卻已經不在地圖上了。他的手指輕輕的敲着旁邊的桌子,腦海在思索着什麼。
今晚要比以往更加努力呢。
為什麼?
伊諾有些不解,但他能感受到索菲亞的失望。正如之前數周的接觸所感受到的那樣,這是一個内心如表情一樣好懂的女孩,光是看着她的臉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了。這就是為什麼伊諾能從她黯淡的眼神裡感受到失望,不,還不僅是失望,那雙眼睛裡似乎還有着自己看不懂的東西。
可是她為什麼會有自己看不懂的東西?明明隻是個好懂的孩子。
伊諾有些疑惑。
這段時間伊諾一直都在尋找“自己”,他想知道自己原本是什麼樣的人。但是現在,他發現自己同樣想知道索菲亞是個什麼樣的人。
真是……
正當伊諾胡思亂想的時候,深夜的明歐鎮卻突然熱鬧了起來。開始街道上隻是走着幾個拿火把的人,從伊諾的角度看去倒像是頭頂那零零散散的星辰,慢慢的人就多了起來,整個街道都被數以百計的火把照亮了,星辰變成了蟻群。
黑夜已然壓抑不下騷亂。
連索菲亞也被吵醒了。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從床上爬了起來。
伊諾有些驚訝。
他原以為索菲亞會睡死過去呢,而且現在就能站起來了,這樣的恢複能力的确比一般人強上不少。倒是有了一些獵人的特質,因為獵人在狩獵的時候,不管受到了多大的創傷,損失了多少精力,在野外也絕對不能睡死過去。
醒着的時候是獵人,睡着的時候就隻能是獵物了。
隻不過索菲亞雖然身體醒來了,但意識還沒能完全蘇醒。在床上足足了好一會,迷茫的眼神才一點點的清明起來,而後立馬跳下床,紅着臉,結結巴巴的說道:“對,對不起,我把床弄髒了。”
的确,床上已經有了一個灰色的人形汗漬。
伊諾擡頭看了一眼,沒有說什麼,因為他很少睡床,就算是住旅館也是。柔軟的床鋪總歸沒有堅硬的地闆或者說椅子來得更有安全感。
很快,索菲亞也發現了小鎮的異樣,有些疑惑的看着窗外燈火通明的街道:“發生了什麼?”
伊諾搖搖頭。
越來越多的鎮民都從家裡走了出來,整個明歐小鎮都從睡夢中蘇醒。女人們牽着小孩,滿臉擔憂的站在男人們的身後,男人們手裡拿着棍棒和農具,在激烈的争吵着什麼。站在最中央的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他的精神很是萎靡,眼皮耷拉着,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這時,旅館老闆敲響了房門:“客人們,你們睡下了嗎?”
伊諾擡起頭,索菲亞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趕忙從床邊拿起了獵刀,神色緊張。
旅館老闆可能也意識到在這種時間點敲響房門實在不是一件禮貌的事情,于是咳了兩聲,說道:“如果你們休息了,那最好,如果你們沒有休息,我就是來提醒你們,夜晚不要離開這裡。”
“發生了什麼事情嗎?”索菲亞問道。
“小鎮東邊的一戶人家被野獸襲擊了。”旅館老闆的聲音聽起來很是疲憊,“一家六口,死了三個,還有個孩子被野獸叼走了。活下來的人變得瘋瘋癫癫的,鎮裡的人正準備進山把野獸搜出來。”
“什,什麼樣的野獸?”索菲亞的聲音都變了,她下意識的看向伊諾,後者面無表情。
“不知道,可能是狼,可能是熊,也有可能是别的東西,按理說它們應該不敢進鎮裡獵食的。”旅館老闆說道,“不過今年的冬天有些奇怪,這些原本應該生活在更北邊的野獸都有南下的意思,哎,現在并不太平,我就是來提醒你們夜晚千萬别在街道上亂晃。”
索菲亞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伊諾敲了敲桌子,第一次開口:“我們知道了,晚上不會出去的,有勞了。”
最後三個字伊諾說起來有些怪異,像是不習慣與人道謝一樣。好在旅館老闆并沒有聽出來,又囑咐了幾句後才離開。
伊諾看着僵在原地的索菲亞,低聲說道:“睡覺去。”
索菲亞沒有動,緊咬着下嘴唇,凝視着伊諾。
伊諾不為所動,也沒有再與索菲亞說話,而是抱着雙臂,坐在椅子上休息了。
索菲亞就這樣一直站在。冷風從窗戶的縫隙裡灌了進來,吹在了她的身上,僅有一件單薄衣服的她顯然無法抵禦,臉色被凍得煞白,僅有着一股奇怪的力量支撐着她沒有倒下。
她就這樣一直站在,直到天邊浮出了一抹魚肚白。
她的意識開始模糊。
……
“索菲亞!跑,跑!”
“不要回頭!快點跑!”
她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那一天,她在拼命的奔跑着,身後是正在被毀滅的村莊。父母親人死在了那個盤旋在天空中的掠影下,鄰裡鄰居在吼聲中一個個栽倒,鮮皿改變了大地的顔色。
誰來,救救我。
她慢慢的倒下,黑暗吞噬她所能看到的一切,就像是溺水的人,眼睜睜的看着生命一點點的流逝。
就在這時,一隻手從黑暗中伸出,牢牢的将她抓住。
是啊,就是這樣。
他就是那樣的人。
不會錯的。
……
索菲亞摔倒在了地上,但支撐着她身體的獵刀卻沒有倒下。那刀刃一面倒映着初升的太陽,一面倒映着蘇醒的獵人。
黎明劃破黑暗,獵人斬斷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