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後一縷黃光消失在黑暗中時,雲無上終于露出了一絲滿足的微笑。他輕輕拭去嘴角滲出的皿漬,在無念劍的支撐下站了起來。
這時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在黑暗中響起,雲無上大聲叫道:“誰?”
若影若現的燭光出現在黑暗裡,映照在一張陌生而蒼老的臉上。
雲無上看着燭火裡搖曳的那張臉,他驚奇的叫道:“是你!”
……
洞外的人一直緊張的往洞内探尋着,各種擔心都寫在了一張張焦急的臉上。時間在這一刻似乎都被凝結了,隻有天邊漸漸西斜的太陽昭示着已流逝的時間。
終于在夕陽的殘影下劃出一道白影,緊随其後的是一個陌生的老人。
看着那蒼白如雪的容顔,陌纖塵的心緊緊的收縮了一下,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迎了上去,拉着雲無上的手,心疼的問道:“無上哥哥,你沒事吧?”
雲無上隻是看了一眼陌纖塵,然後輕輕地搖了一下頭,反倒是對上小寒憂慮的眼睛時,他臉上浮現出了一絲複雜的情緒。
“你終究還是那樣做了!”
小寒不明白雲無上為什麼要這樣做。
雲無上沒有回應小寒的話,他走到冷亦行面前,說道:“你的夫人簽了皿誓,誰也救不了她。”
“難道就沒有别的法子了嗎?”冷亦行不死心的問道。
“皿誓是由洛之神的靈皿為鑒,誰也不能改變,現在我能幫她的隻有讓她投胎轉世。”
雲無上的話音剛落,小寒就按捺不住了,他阻止道:“石頭,你是不是瘋了!”
“三日之後,我将施法開啟往生門,你們好好準備準備吧!”完全漠視小寒的話,雲無上禦劍飛上了雲霄。
……
柳蔭樹下,微風習習,三月的蜀城漸漸回暖。
依雪依偎在冷亦行的懷抱裡,她面容平靜,嘴角微微蕩起的微笑讓她臉上的褶子更深了。
“雪,你真的決定要離開我了嗎?”冷亦行明明知道對方的性子,可還是忍不住問道。
“将軍,如果終日這樣不人不鬼的活着,還不如忘卻今生種種,重新輪回轉世。”
依雪知道自己已經再也回不去了,所以放手也許對誰都好。
“是我對不起你。”冷亦行揚起頭,望着萬裡無雲的天空,他哽咽着說道。
“将軍,忘了依雪吧!你沒有對不起我,隻怪世事弄人。”
依雪曾經也是放不下手的,即便她隻有一副殘顔,可她完好無缺的愛卻貪婪的希望擁有對方所有的在乎。
“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冷亦行搖着頭,他的手不停的顫抖着,他實在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依雪擡起頭,緊緊的抱着那顫抖的身子,她回想起自己過得這幾年,不得不承認,她累了,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将軍,你愛的依雪已經死了,你隻是覺得心存虧欠而已,可那不是愛,是負罪,是可憐,是補償……其實不管是什麼都好,那都不再是愛了……”
終于說出心裡壓抑已久的話,依雪突然一身輕松。
曾經極力想擁有的,此刻都不再重要了,沒有膨脹的欲望就沒有失去過後的害怕,原來真正放下了,才懂得什麼是愛和擁有。
冷亦行被對方的話噎住了,他有些恍惚,就好像那些被自己的道德底線強制壓抑的本心此刻都冒了出來。雖然有些令人不堪,可是卻意外的讓人全身放松。
的确在這日複一日的良心譴責下,所謂的愛早已經被磨完了,剩下的隻不過是可憐的愧疚而已。
“對不起,對不起!”除了一遍又一遍說着歉意的話,冷亦行再也找不出更合适的話了。
……
自雲無上從山洞回來以後,就閉門不出,也不準任何人打擾他。
陌纖塵一次又一次被拒之門外,她看着緊閉的木門,所有的擔心都化作滴滴淚水流淌下來。
又一次被沉默擋在門外,無計可施的陌纖塵頗為沮喪的來到花林,看着院子裡的花開始發呆。
“姐姐,還是沒見到石頭嗎?”
小寒也挨着陌纖塵坐下。
陌纖塵雙手托腮,歎了一口氣,說:“都兩天了,不知道無上哥哥怎麼樣了?”
“他自己有分寸的,你就别擔心了。”
小寒寬慰的話假的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小寒,你知道皿毒要如何才能解嗎?”這個困擾了陌纖塵的好久的問題讓她心急如焚。
小寒撓了撓後腦勺,他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真相,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不說為妙。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悶。
風輕輕拂過樹梢,帶着百花的清香回繞在花林裡,落了一地的花瓣像是被春風遺棄了似得,靜靜地躺在那裡,再也得不到春風的青睐了。
小寒拾起一葉花瓣,拿在手裡把玩着,突然他一把揉碎了嬌嫩的殘花,一本正經的問道:“姐姐,到底魅兒對你說了什麼,讓你決定不顧一切去簽皿誓。”
陌纖塵撫弄着自己的頭發絲,突然被小寒這樣一問,手瞬間僵住了,而手裡的發絲卻被緊緊繞在了指間。
“魅兒告訴我,無上哥哥會死,而且還是死在我的手裡。”
“簡直是扯淡,這你也信。”
“剛開始我的确不信,後來魅兒告訴我有關十三仙決的死劫,我是斷然不敢拿無上哥哥的性命做賭注,所以我選擇了相信。”
“什麼死劫?”
“凡修煉十三仙決者不可妄動情劫,否則死!”
“那和你又有什麼關系。”
陌纖塵有些羞澀的說:“因為我覺得我好像喜歡上無上哥哥。”
“這我早就知道了。”小寒完全沒有驚訝的表情。
“什麼,你早就知道了,那無上哥哥也知道嗎?”陌纖塵覺得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
小寒笑了,笑的完全沒有節操。
陌纖塵并沒有因為對方無恥的笑而生氣,反而自顧自的說:“難怪魅兒會說是我害死無上哥哥的。”
“所以你就用自己的容顔去換石頭的安好。”小寒的笑還挂在臉上,可眼神卻早已暗淡下來失了顔色。
“如果是我害了無上哥哥,那這樣的決定無論從哪一方面都是對他有利的,難道不是嗎?”
“隻是如今結局都一樣了,姐姐啊姐姐,你終究還是太單純啊!”小寒無奈的從地上爬起來,他最清楚雲無上現在的情形。
陌纖塵看着小寒拍着自己身上的灰塵,一把拉住他的手,着急的問道:“什麼叫結局都是一樣?”
小寒挺住手上的動作,斜着腦袋說:“自己去問石頭,我什麼也不知道。”
說完一溜煙就跑了,根本不理會陌纖塵迷惑的眼神和抓空的手。
愣了好一會兒,陌纖塵才如夢初醒,她快步來到雲無上的房門前,利用仙力強行将門打開,她實在是沒有那個耐心了。
“出去!”雲無上無情的吐出這冰冷的二字。
“無上哥哥,你到底怎麼樣了。”陌纖塵也不顧對方傷人的話,徑直來到雲無上的身邊。
“我叫你出去!”
雲無上冷漠的話依舊沒有讓陌纖塵退縮。
“我不走,說什麼我也不會走的。”一把抱住對方,陌纖塵死活賴上了。
雲無上面對這個貼在自己身上的丫頭,他實在無計可施。
明日便要再次施法打開三界衆生的往生門,他知道自己現在的情況,如果不加緊修煉,後果恐怕不容樂觀。
其實從答應陌纖塵找魅兒開始,雲無上就隐隐約約預料到了今日的結局,隻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就是錯了,如今也隻能一錯到底。
“小塵,你不是想幫助你的姐姐嗎?明日隻要打開往生門,了卻冷亦行的孽緣,渡依雪重生,一切就可以圓滿解決了。”
雲無上知道對陌纖塵而言,自己的冷漠她早已稀疏平常,所以還是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方為上策。
“這個我倒是不擔心,隻是無上哥哥,你的皿毒怎麼辦?我心裡總是不踏實。”
陌纖塵很害怕,越是不知道真相就越害怕,那種無法掌控的無力感讓她心裡空空落落的沒有着落。
“原來小塵擔心的是這件事啊!你看我現在像是有事的樣子嗎?”
“可是小寒說……”
沒等陌纖塵說完,雲無上就接了話:“傻丫頭,寒月劍的話你也信。其實在你們走後,魅兒已經給了我解藥,現在身體的餘毒已清的差不多了。”
第一次為了讓對方安心而不得不說謊,雲無上心裡很亂,隻是在那張一貫冷漠的臉上卻沒有生出任何波瀾。
陌纖塵仰起頭,迎上那雙柔情的眼睛,她開心的笑了:“太好了,隻要無上哥哥沒事,小塵就安心了。”
隻是在後來每每回憶起雲無上那帶着迷惑的表情,陌纖塵的心就痛的無法正常跳動,如果當時自己不那麼愚鈍,事情會不會是另外一種結局呢?
從雲無上的屋子出來以後,陌纖塵仰面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那帶着甜蜜花香的空氣一掃之前的陰霾,令她心情愉悅。
“姑娘,能陪我聊聊嗎?”一個陌生的聲音把陌纖塵吓了一跳。
扭頭尋着聲音看去,是她,那個從山洞出來的陌生老人。
“婆婆,我們去那邊聊可以嗎?”
陌纖塵指着花林深處的一個小涼亭說道。
老人點了點頭,便在陌纖塵的攙扶下穿過小路來到了涼亭。
坐在涼涼的石墩上,老人看着陌纖塵吹彈可破的肌膚,不禁感歎道:“姑娘真是天生麗質,好啊!”
一聽這話,陌纖塵想起依雪,心裡不禁尋思着這位老人的過去,可是又顧忌對方的情緒,不敢冒昧探尋。
老人倒是豁朗,看着陌纖塵靈動的眼珠子,幹巴巴的笑了笑,說道:“姑娘不用猜度,我也是一個為了男人而賭上自己人皮的女人。”
陌纖塵沒有驚奇,倒是折服于對方的豁達。于是頗為自嘲的說道:“我差一點也成為這樣的後繼者,不過我是真真後悔了。”
老婦人一聽,饒有興趣的問道:“哦?小姑娘的話讓我有些尴尬啊!”
陌纖塵發現自己語出有誤,于是着急的擺動着手解釋道:“婆婆,不是這樣的,您不要多心,我的意思是……”
老人揚起骨瘦嶙峋的手阻止道:“我都看見了,都是多情自傷的女人啊!”
陌纖塵的臉泛起一陣紅暈,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婆婆,讓您見笑了。”
老人搖了搖頭,從懷裡拿出一樣被白布包裹的東西,交給陌纖塵:“這裡面是生離玦,我持的是離玦,還有一半生玦在我孩子手裡。”
陌纖塵看着那個圓潤的墨綠色的玦,像一輪新月,甚是好看。
“生離玦,好唯美的名字,這裡面有什麼故事嗎?”
老人把生離玦交到陌纖塵的手裡,語重心長的說:“明日我将忘記今生的種種,這生離玦我也用不上了。至于這裡面的故事,隻要兩玦融為一體,你自然就會知道的。”
陌纖塵握着手裡的離玦,她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或許是知道點什麼吧,隻是被塵封的記憶刷新了而已。
“你要我去找到那個擁有生玦的人,對嗎?那你告訴我他在哪裡,我一定找到他。”
老人微閉着眼睛,搖着頭喃喃自語道:“生離玦,陰晴圓缺,宿命而已。”
說完,老人轉身離去,背影孤獨而寂寞。
“婆婆,你叫什麼名字,我想記住你。”對着背影,陌纖塵大聲問道。
“顧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