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門的集市一改往昔的熱鬧,錦衣衛查封了鋪子的事已經傳開了。
紀绮在張大娘子鋪子對面的小茶館裡要了壺茶,屏息在這個世界外旁觀裡頭的百态。
街上不多的人走過,面上帶了幾分被牽連的惱怒。
生氣,這是必然的,還有委屈,還有不甘,還有鄙夷。
就像今天的自己。
她很少犯了錯,曾經即是是一個小小的錯誤都會是人頭落地的大事,逼迫着人不得不謹慎之上還有謹慎。
許是松懈了,讓這兩天犯了太多的錯。
喝了一口茶埋下心頭的躁動,紀绮支肘深吸了口氣。
小茶館裡,說書先生唾沫橫飛的說着最新的段子,坐下不多的幾個人跟着他嘻嘻笑着,或拍案稱好。
杯中清茶淼淼,聞者卻心不在焉。
過不多時,巷口走來一個衙役,他左右張望了一巡,沖着張大娘子鋪子裡的人喊了一嗓子,“你個老小子怎麼躲在這麼個犄角旮旯的地兒。”
鋪子裡的人聞聲迎了出來,笑罵着錘了他一拳,勾着來人進了鋪子。
紀绮終于放松下了身形,擡手執起茶杯,饒有興緻的聽說書先生講着正興,“陛下感動的一塌糊塗,當下起身親自扶起陳惟忠陳大人,熱淚盈眶的對他道:‘愛卿真是上慈下孝的典範,朕定要讓天下最好的大夫治愈了陳老先生。’”
紀绮牽了牽嘴角。哦?看來陛下是真的很中意陳大人呢,不然怎會讓檢校遍布的金陵城中,任由人公然議論朝堂密事。
醒木啪的一聲響,一段書已經說完。
張大娘子鋪子裡的兩人也有說有笑的出了鋪子,随手搭上了店門,往府衙的方向去了。
皎月當空,已是夜深時分,街道上寂靜一片。
紀绮躲在鋪子對面的小巷子裡已經有好一會兒了,夜裡涼風拂過,周身竟有些瑟瑟的發抖。
她沒敢動,怕衣服的摩挲聲驚擾了夜的甯靜。
打更人已經敲過了醜時的鑼鼓,街道上靜的仿佛連風都沉沉的睡去。
忽的,黑暗中有什麼東西動了動,鋪子邊的小巷裡探出半個人影。
他警惕的東張西望着打探了一巡,這才敢快步挪到店門口去。
虛掩的門闆被小心的推開條縫,那人一個閃身躲進了店裡。
紀绮側頭努力的想聽着些動靜,可一片沉寂,仿佛方才看到的不過是個幻影。
等待,漫長的等待。
就在她急的幾乎想要跳腳時,店裡忽的響起一陣桌椅挪動的動靜。
紀绮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全身忍不禁打了個顫。她雙眸熠熠盯着店門,像在等着什麼。
可店裡一下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靜,沒人進也沒人出。
她咽了口口水,手指不住的摩挲着唇瓣。
她告訴趙季同,要做一個等價的交易。她要趙季同撤走店裡的衙役,這樣秘密永遠都會是秘密。
趙季同斟酌了許久,檀香燃盡最後的火光,他才點了點頭說好。
可應天府知事左不過一個從八品的京官,她擔心趙季同不作為或作不得為,從趙府出來後就一直盯着鋪子的情況。
好在他真的撤走了衙役,但後續呢?
如果是牢室裡的紀恂,她大可放心的在自家南屋裡煮上壺茶安心的靜候佳音,然而今天埋伏在店裡的卻是****的哥哥。
他行不行啊。
紀绮眉頭緊鎖,緊緊的盯着門口。已經不知過了多久,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蹦出了兇口,店門輕輕的動了動,裡頭出來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是紀恂。
他成功了,他成功了!
紀绮忍不住笑出了聲,連忙隐進了黑暗裡,快速的往趙季同家去了。
紀恂率先回到了林夫人家,在屋裡已經平複下了心氣,這才等來了姗姗來遲的妹妹。
“绮兒。”他輕聲招了招手,指了指自己的兇口。
為了方便照顧林易和韓蕭,林夫人特地理出了一間客房供紀绮休息。林易身上的膿瘡都結了痂開始脫落,明顯的好轉讓林夫人對紀绮更是恭敬有加。
但這并不代表可以肆無忌憚的籌謀。
紀绮關緊了門,走到紀恂身邊坐下。昏暗的油燈下,是一把金光燦燦的匕首,雕龍的刀鞘,鋒利的刀身,無一不彰顯它的特殊。
紀恂的聲音明顯的發着抖,早上他等了好久都沒等來韓蕭的消息,便急着上門想探探消息,沒想到看到的竟是滿身是皿的人。
韓蕭說,請不來太醫,也沒大夫可治,他一慌張,就想到了妹妹。
是啊,這個妹妹死而複生之後說到做到,說醫好父親就醫好父親,說能報仇就真的悉心籌謀。
他背着韓蕭來到林夫人家,紀绮果真出手相救,保下韓蕭性命無虞。
她說,林掌櫃宿醉不起,他們還有機會扳回一城,要自己去店裡埋伏着,等他去店裡交出證據。
她信誓旦旦,他堅信不疑,從後窗翻進去一直躲到後半夜,終于等到林掌櫃過來翻出一個布包裹。
他蒙着面當下打暈了林掌櫃,匆匆的跑了回來。
“绮兒,這……這是龍吧。”他指着金刀,目色惶惶。
紀绮亦是大為震驚,點了點頭喃喃答他:“是金刀啊,竟然是那把金刀啊。”
懷來之變,啟泰帝親征瓦剌,随從侍衛逾千人,與啟泰帝最親近的莫過于首領太監袁智。
當時大晉皇帝被俘,身邊随侍者被殺被屠慘不忍睹,可皇帝到底需要人照顧,有幾個便僥幸留了下來,其中便有此人。
天佑四年,懷來之變勝利之後,啟泰帝也随之被放回,可先帝爺卻在途中病逝,離奇的是,這個首領太監就此消失在人前,不知生死。
但是,人們不知道,他們梁氏卻打探到一個驚人的秘密。
啟泰帝在出征前早有預料到最壞的打算,曾将傳位密诏藏于一把金刀中,交給身邊最信任的人。
當時,他們梁氏一族傾盡了全力,卻遍尋不着這個袁智,更别提這把金刀。
難道?難道!就是這把刀嗎?
紀绮顫抖着手,用袖口包住了刀刃猛的一抽,刀刃與刀柄分離,空心的刀刃中掉出一份明黃的絹帛。
竟然真的有……
“這是……聖旨吧……”紀恂隻覺得兩眼一碼黑,忽的有種想哭的沖動。
我的親娘诶,怎麼做個賊還能偷個聖旨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