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關雎爾點點頭,默默看樊勝美換件衣服,匆匆出門。其間邱瑩瑩連聲叫了幾次樊姐,樊勝美隻能當作沒聽見,關雎爾也當作沒聽見。等樊勝美一走,關雎爾默默凝視嘴裡鼓鼓囊囊地含着一口飯的邱瑩瑩。邱瑩瑩見樊勝美義無反顧地離開,發了會兒愣,轉而對關雎爾道:“小關,我完了。”
“嗯,我看你也快完蛋了。春節後你隻顧着發呆,不再出去跑生意,很快,就憑你拿點兒上班死工資,沒有提成,物業費你快付不起了,下季度的房租也快付不起了,若不又厚着臉皮向你爸爸伸手,你還得節衣縮食。我們隻是赤手空拳在海市打拼的小白領,靠天天辛苦做事才有衣食住行,愛情這種東西你奢侈不起。放下吧,好好想想,你該幹活了。”
“你說的道理我也懂,可我現在哪有心情。”邱瑩瑩說到這兒,委屈地一癟嘴,又眼淚紛紛。
“小白領沒有資格講究心情。想想你上一次,回憶回憶你上次丢工作時期的失魂落魄,誰下手辭你的時候跟你講過感情?誰管你心情如何?珍惜眼下得之不易的工作吧,你折騰不起。”關雎爾頓了頓,不得不說得再詳細點兒,“你必須在最短時間内将應勤封存,在明天一天時間裡調整好精神狀态,後天一早精神抖擻地去上班,去掙活命錢。你沒有其他選擇。”
“小關,你幾歲啦?這麼殘酷。我……”
“你慢慢吃,吃好了趕緊看看自己身處的位置。時不我待,物業費房租費公交卡飯錢電費水費,你算算吧。”關雎爾說完,回去自己房間了。
邱瑩瑩愣愣地看着關雎爾走開,不禁自言自語:“你咋這麼冷皿。”關雎爾當沒聽見,忍了。
過會兒,邱瑩瑩吃完,拿出抽屜裡的零錢,湊足盒飯價,拿到關雎爾屋裡,又重複一遍,“你真冷皿。”
關雎爾這回忍不住了,跳起來道:“邱瑩瑩你說話前請三思好不好?我哪冷皿了?我天沒亮開始為你的事忙碌,我推掉今天跟朋友第一次聽音樂會來陪你,我還給你買來晚飯,我哪兒冷皿?你不知道出口能傷人嗎?你憑什麼如此輕易地傷我,你拿我當朋友來平等對待嗎?我又不是應勤。”
邱瑩瑩被罵了個劈頭蓋臉,可自己也意識到說錯,她才一愣,關雎爾就揮手道:“知道你荒唐了就好,求你别再荒唐了,好好反思,好好過日子,靠自己,你隻有靠自己。别道歉了,跪安。”
邱瑩瑩吃驚地看着憤怒得滿臉通紅的關雎爾,心中有滾滾說辭罵回去,可話到嘴邊都咽下了。關雎爾也直瞪着邱瑩瑩,心裡不由回憶起曲筱绡話不投機照着臉摔上門的決絕,可是她做不出來。兩人隻能互相瞪視。
“我原諒你,你是小朋友。”
“不需要你的原諒,我無過錯。責任追究抓源頭,你才是源頭。”
“我怎麼了?我失戀,我被人踹了,被人當垃圾一樣踹了,我不能憤怒?”
“你愛憤怒憤怒去,不奉陪了。”
關雎爾真的忍不住了,伸手想關門,但被邱瑩瑩死死頂住,不讓移動分毫。
兩人再度憤然瞪視,兩張年輕的臉間隔更近,不到一尺。兩人都在門闆上使勁,兩張小臉瞬間都死死憋得通紅。
對峙良久,邱瑩瑩卻撲的一聲笑出來,可眼淚也随着一聲撲又掉了下來。關雎爾也呼地一聲,一口真氣洩了。兩人不約而同收回落在門闆上的勁兒,傻傻地對視了會兒,邱瑩瑩點點頭,“我明白了。今晚開始,不上微博了。”
關雎爾點點頭,但沒說。隻怕自己張口就問“能堅持幾天”。兩人默默相對了會兒,邱瑩瑩回去自己屋裡。鬥室之内,她無法不直面充滿誘惑的電腦。在要不要上網删除微博關注,甚至删除微博地址的考慮面前,邱瑩瑩徘徊良久。最終,隻能又回到關雎爾屋門口,“小關,幫我删掉電腦裡他……他的痕迹。”
關雎爾二話不說,走去邱瑩瑩的屋子,一把将邱瑩瑩關在門外,動手飛快删了所有應勤的痕迹。再度打開門,她伸手向邱瑩瑩,“手機也拿來。”
邱瑩瑩不禁拉出一張哭喪的臉,可磨不過關雎爾,隻能交出手機。關雎爾便将手機上的所有痕迹也除去。回到自己屋裡,關雎爾索性斬草除根,發短信告訴應勤,她已幫邱瑩瑩删除電腦和手機上的聯絡方式,她希望應勤懂得自保,如果方便,換手機卡,換各種上網ID。很快,應勤就回複,說除了手機卡明天天亮才能辦,其餘都已辦妥。自此,邱瑩瑩所有聯絡應勤的渠道都被封閉,除了最原始的人肉堵。
為此,邱瑩瑩愣愣站在關雎爾屋門口一聲不響,一不怕苦二不怕累地站到樊勝美開會回來。
關雎爾被盯得心裡起毛,完全無法看書,隻能窩在屋子裡上網猛搜黑金屬。
小小2202,一時充滿鬼哭狼嚎聲。
包奕凡的朋友在婚禮結束後,又邀請最親近的朋友一起去新房玩。安迪想不去,可考慮到結婚的新郎是包奕凡的密友,她斷無拉後腿的道理。此時的她已不能全然以自己的好惡為進退标準了,她自覺考慮包奕凡。
新房在别墅區,門口泊名車,往來富二代,茶幾上早已擺滿法國名莊葡萄酒。在場的人幾乎都彼此認識,除了安迪。因此他們鬧得很兇,安迪素來性寒味甘不會鬧,唯有旁觀,包奕凡陪着,偶爾替安迪擋住各種沖擊。
“為什麼心事越來越重?”
“有嗎?”
“都寫在臉上。”包奕凡伸手比畫熱鬧的人群和他們兩個,“繁華――落寞,繁華――落寞,繁華――落寞。對比鮮明。”
安迪讪笑,她不是隐藏的料。“怕。”
包奕凡不禁笑了,“别怕,我跟你共擔。”
安迪搖頭,“回去跟你說。”
包奕凡還是笑,能說什麼呢?無非是新媽媽的焦慮,不焦慮才怪了。這種事即使天才也未必能順利應付。他與新郎耳語一番,領安迪與衆人告辭。追在他們身後的是大夥兒的狂叫,“下一個輪到你們!”
包奕凡興興頭頭地将安迪抱上車,關車門前笑道:“想好怎麼說,我們開始。”說完,小跑繞到駕駛座,跳入,“想好了沒有?”
“早已……”
安迪話還沒說全,駕駛座的門呼啦被拉開,被剝得隻剩襯衫短褲的一位朋友大聲喊:“包子給我作證,他們說我不會踢足球,說我畢業後就沒踢一腳球。”
“憑你兩條雪白的大腿?我才不作僞證。”
後面跟出來的衆人歡呼一聲,“剝光!罰酒!”将襯衫短褲朋友活捉回屋。
包奕凡看着大夥兒笑,等人都進屋,他才發動車子離去。“别誤會,别看他們現在鬧得肆無忌憚,幹活起來個頂個的,大多挺不錯。”
“想到曲筱绡了,也是那樣。很好奇,你以前也是這麼玩?在我身邊豈不悶死?”
“怎麼會悶,我對你一見鐘情呢。打算跟我說什麼?我打算明天靜下來與你一起拉個表,我們先給你換個大點兒的房子,從這兒物色個靠得住的保姆去照顧你吃住。具體細節讓我向已經有孩子的朋友打聽一下,明天都籌劃起來。”
“嗯,這些不急,等我看完曲筱绡男朋友趙醫生給我推薦的書再定。回去後我打算跟你說說我的身世,我所知道的那些身世。如果你有疑問,我也回答不出了,我會給你魏國強的電話,你自己去問。”
“如果覺得往事不堪回首,不說也罷,我們都活在當下。我不會在意。”
“我在意。婚禮讓我想到,兩個人在一起,面對愛情,應該公開、透明,更應公平。”
“呵呵,别說得這麼嚴重,你又不可能已婚,或者什麼别的,你也不會在心裡藏着另一個人,你藏不住,你一向在我面前坦白。還有什麼,我的完美主義?”
安迪不說了。一直到車子在車庫停住,熄火,安迪才道:“跟你說說我媽,我剛剛去世的外公,不知是去世還是下落不明的外婆,還有我一個寄養在福利院的弟弟。除了外公,其餘都是瘋子。”
包奕凡試圖控制自己的情緒,可他的眼睛還是克制不住地睜圓。
安迪心涼,雖然早知肯定是這一結果,她伸手欲打開車門,“我……我進去拿一下行李,麻煩你……麻煩你等下……送我……送送我去賓館。”
包奕凡伸手阻止,可又欲言又止,神色不甯地看了安迪會兒,旋身下車。安迪看着包奕凡繞過車頭,很快就如常打開車門。剛才前面幾次,安迪是很自然地伸手扶住包奕凡的肩膀,由包奕凡半抱半扶出車門。可現在她的手膽怯地停在半空,無法按下去,仿佛包奕凡已經是與她不相幹的人,她怎敢麻煩不相幹的人。
反而是包奕凡握住安迪的手,依然是溫暖而熱情的大手,兩人默默對視片刻,包奕凡使勁,将安迪抱下車。落地那一刻,也同時落在包奕凡的懷裡。
“我愛你。但我有一肚皮的問題要問你。”兩人的臉近在咫尺,可誰都沒有再移近一點兒的沖動,隻默默凝視。
安迪過了好一會兒,才克制住心中的激動,“不用客氣,盡管問。”
“上去說。這兒冷。”包奕凡遲疑了一下,放開安迪,兩人并肩走向電梯,中間有明顯的距離,猶如兩人心中裂開的縫隙。安迪一向做事都是我沒錯我無須道歉也無須解釋的理直氣壯樣子,可現在她什麼都做不出來,她隻一味憂慮地盯着包奕凡嚴肅得不同尋常的臉,看他眼睛裡的千變萬化,心中涼涼地猜測各種可能。
心裡即使做好了最壞打算,可依然無法接受這一刻的來臨。
包奕凡嚴肅地走進家門,先找去保姆室,請保姆回家去住。等保姆走後,才來到依然站立在門口的安迪身邊。安迪不等他提問,搶先問:“我從頭開始說,還是你問我答?”
“我迫切需要知道一個問題,為什麼選擇這個時機告訴我。”問話的包奕凡嚴肅中甚至帶着嚴厲。
安迪被區區一個問題問得陣腳大亂。而身上的厚重衣服又捂得她呼吸不暢,她隻得微微側身,先脫下大衣。才脫了一半,隻感覺手上一輕,大衣已被包奕凡接了過去。她不禁驚訝回頭,他這麼做,是因為單純的紳士行為呢,還是表明依然憐愛?包奕凡也看着她,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撞擊激蕩,千言萬語。
“我不文過飾非,直奔主題吧。我對自己的精神狀況一直警惕并懷疑;我用前一次似是而非的戀愛驗證我最好單身到底;我并未試圖與你戀愛,當然不必對你有所交代;然後我并未試圖與你長久,也以為你未必對我持久,因此也不必有所交代;再然後我一直試圖脫身,可又飛蛾撲火,那一段是我最僞善的時光;今天,孩子是個意外,也是必然,而你準備結婚準備跟我天長地久的行為讓我必須說出真相,我不能結婚。對不起,讓你鏡花水月一場。我……很謝謝你帶給我的美好。就這樣。我打算走了。”
包奕凡目瞪口呆地看着安迪,久久不能說話。卻在安迪無奈地聳聳肩,挪開身子準備去收拾行李時,他伸手,将人擁抱在懷裡。安迪不解,想觀察包奕凡的眼睛,可包奕凡将臉埋在她的肩窩,不肯挪開。
安迪又回到她貪戀的懷抱,她也不想走開。可她怎能不走。她伸手推包奕凡,但包奕凡抱得更緊。
“别動,你想想,推開我,誰來疼你?别動,你讓我靜靜,讓我抱着靜靜。我心裡有點亂。”
安迪驚訝,慢慢地,她在包奕凡的懷裡回憶着“推開我,誰來疼你”,眼淚止不住地落了下來。她終于也低下頭,埋首于包奕凡的肩窩,讓淚水靜靜地流淌。
“安迪,安迪?别站着,我們坐下說話。别生氣,我剛才誤會你了,怪我思想太複雜。坐,别哭,别哭。”包奕凡又是吻,又是手絹,手忙腳亂,“好吧,我檢讨……”
“我錯,你反應正确。”
“我……我承認,我最初想得邪惡了。我最初以為你其實并不愛我,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在有了孩子的當天忽然宣布什麼真相,我以為你找借口,也或者是以退為進,很多,各種亂七八糟的可能全沖上我腦袋,我當時猝不及防,我很失望,我想你怎麼是這樣的女人。我不應該懷疑你。”
“不是‘什麼真相’,是真的真相。”
“嗯。原本一直想不通,你這樣的人,怎麼會單純那麼多年一直等着我出現等我來愛你,是,你一直拒絕我接近你。我今天被你吓得腦袋有點兒遲鈍。真相怎麼了?為什麼要為真相離開我?我們這幾個月的感情,你說放就放?”
“因為我不知道哪天會發作,還有我的孩子,不知生出來是什麼。不能連累你。你想想,我外公擔負不起壓力,逃離家鄉,魏國強也是一走了之,事情發生的時候,你承受不住。”
包奕凡緊咬下唇,想了很久,才很是艱難地開口,“我剛才考慮了。即使有那麼一天,在那天來臨之前,我們珍惜每一天。起初會有點兒心理陰影,我會克服。”
“我做不到,明知害你,明知的。”
“可是你讓我怎麼離得開你,你在我心裡。你問問你自己,你又走得開嗎?你比我更不會做遊戲。當初是我死皮賴臉非把你追到手不可,不怨你,你不用為了表明什麼态度離開我。相愛就是在一起的唯一理由,别再說離開了,點頭,答應我。”
安迪被包奕凡揭穿,是,她果真離不開他。即使剛才攤牌的那一刻,她心裡依然不想離開,隻有理智告訴她,愛他,就别害他。她也不想離開,她真的不想離開,包奕凡了解她。但她得搖頭,她不能點頭。可一邊搖頭,一邊眼淚又奪眶而出。幾十年的堅韌此刻全化為一塌糊塗的委屈,她當然想要有人愛,她當然希望有人疼,而且她希望坦蕩地接受厚厚的疼愛,她什麼都要,想找人撒嬌,想找人依靠,想找人商量最私密的事,想找人分享發自心底的快樂或悲哀,她需要厚厚的兇膛,她要很多很多三十多年來從未屬于她的東西,她已經接近天堂,她又何嘗願意離開,心甘情願接受老天對她的不公。
可此刻,她伏在包奕凡的懷裡号啕大哭。為這三十多年來的委屈。
包奕凡起初有點兒驚訝,漸漸才領悟到什麼,也不再勸,讓安迪哭個痛快。
直到哭聲變為有一聲沒一聲的哽咽,包奕凡才問一句:“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