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戴門隻覺得身體還有些麻,感覺自己睡了很久,眼睛有些幹澀,眨了眨,努力想讓眼前的視線變得更清楚一些。
淺紫色的布幔、窗台上擺着機機喳喳的怪異盆栽、空氣中彌漫着一股茶葉的淺香,一間充盈着陽光和生命的房間………在熟悉不過了。
戴門試圖起身,連帶着身上鬥篷落下,他才發現自己躺在那張蕾蘋絲最愛的竹編躺椅上。
“你起來了?”少女清脆的聲音響起,轉頭,就見蕾蘋絲捧着一杯茶,金眸淺瞇,正坐在小幾前享用早點。
她的打扮也很不一樣,一頭亞麻色的長發用絲帶綁緊,露出白皙的脖頸,留了一個輕便可愛的馬尾,身上穿着一件魔族傳統的女用打獵服,
白色短上衣上打着象征榮耀的金色領結,中間有褐色馬甲束腰緊貼,搭着高腰的皮裙,裙下套着褐色的長筒靴,隻差沒拿一把獵/槍,以往柔和的光芒變得有些耀眼。
戴門看到蕾蘋絲,下意識放松,索性欣賞起姊姊難得的打扮。
魔族所在的西方半島氣候嚴峻,作物稀少,需要時常外出狩獵,所以一般外出服都十分貼身,遠比學校看不見身材的白直袍好。
而蕾蘋絲身上的打獵服戴門有印象,他很高興。
那一次魔王帶着他們打獵,自己玩着太愉快,不小心走丢,三經半夜還在森林遊蕩,本來沒指望魔王會大發慈悲派人來找自己,沒想到皮衣少女就這樣撥開草叢找了進來。
她還打了兩隻野雞,采了牛鮮菇,當場生火熬了野菇雞湯安慰受凍的弟弟,兩姐弟享受完野炊後才心滿意足回去。
“吃早餐?”蕾蘋絲這麼說,桌上擺着兩份簡單的面包抹奶油、兩杯熱茶。
戴門回神,左右打量了四周,下意識想起身,卻發現下身竟是沒有知覺,隻有上身還能控制。
“這是在馬車内?”明白自己上了當,他不禁微笑,金眸璀璨:“姐姐就這麼迫不及待了?”
蕾蘋絲沒說話,隻是把面包和紅茶端到對方面前,動作亦如往常溫柔。
兩人頓時沉默不語,戴門接過面包,猶豫了一下,低頭就乖乖咀嚼了起來,似乎也明白這是最後的寬容,也可能是姐弟倆最後一次好好坐下來,平和地一起用餐了。
兩人都明白,隻要有人先開口說話,那表面的甯靜就會被徹底打破,再也回不到以前,所以誰都不願做這個“罪人”…….
“戴門……”在看着戴門好整以暇品着紅茶,蕾蘋絲忍不住歎氣。
戴門放下茶杯,似乎時享受地歎了一口氣,語氣滿足卻又諷刺道:“姐姐總在一些奇怪的點上心軟,明明都做到挾持新任魔王的地步了,又何必再把一個疑似殺害自己父親的罪人當成弟弟看待。”
蕾蘋絲忍不住閉上眼睛:“戴門,你說得不錯,但他是我父親,而你也是我弟弟,你們任何一個,我都不想失去。”
戴門張嘴還想嘲諷什麼,但看少女臉上沉默的悲傷,他張了張嘴,舌頭不受控制,很快又把傷人的話狼狽地吞了下去。
想到昏迷前的事,他還是不禁恨恨道:“妳出現在那裡不是巧合吧?那個坎特貝斯自願當打手?”
“我沒有讓他過來。”少女放下茶杯。
戴門眼睛一閃,似乎頗為意外道:“姐姐,妳比我想象得還要聰明。”
在吃早點的時候他就趁機想了一下,蕾蘋絲的個性絕不是會把這種私事告訴外人的那種,但那個坎特貝斯無緣無故要找自己算賬,而蕾蘋絲也适時出現……
恐怕是那個契約,蕾蘋絲知道塞隆絕對會來,甚至連時間都算好,但她也不阻止,因為她正需要一個人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蕾蘋絲看着紅褐色的茶湯,沉默不語。
莫妮卡都沒有看出的那點小心思卻被戴門看出來了,隻能說不愧都曾是魔王後選人嗎?
是的,在感覺到塞隆的想法,蕾蘋絲第一個念頭不是阻止,而是利用,增加自己挾持戴門的勝算。
“姐姐很厲害,我服氣了。”其實戴門不是沒有查覺,他隐約感覺到蕾蘋絲在計劃什麼,但他想自己把賽亞支走了,對方也就那幾個可笑的朋友,翻不出什麼風浪。
沒想到蕾蘋絲卻出乎意料,不但是看似毫無勝算的單槍匹馬,手段也是與她個性截然不同的粗暴簡單。
不過正是這種超乎常理的做法,戴門才沒有辦法提早預防,他太小看蕾蘋絲和她那些稀奇古怪的作品,以為對方沒有力量就一無所有。
卻也因為缺乏所謂的力量,蕾蘋絲才對知識如此渴求,才會進入翡翠術院,才會打造出那把連黑魔法貴族都驚歎的武器,才創造了屬于她自己的“力量”!
其實想到姐姐花了那麼多心思在自己身上,戴門還是暗暗欣喜,他修長手指扣在下巴,語氣愉悅道:
“公主就是公主,無論改多少姓氏,那種從小到大培養的東西是不會變的。姐姐,之前如果是私心,那現在就是為了整個魔族的請求,請妳待在魔宮輔佐我繼位吧。”
無視少女黯淡的表情,少年意猶未盡道:“身為魔族公主,卻能煽動勇者、挾持住新任魔王,如果不是魔族如此重視力量那種膚淺物,那恐怕今日坐上皇位的就不是我了…….不、我甚至不會因此出生。”
蕾蘋絲沒有深問,隻是問出自己一直想問的問題道:“戴門,我依然是你的姐姐,奧汀也依然是你的父王,告訴我,父王被你安置在何處?”
“安置?”戴門不屑一笑:“姐姐就這麼相信我?”
一直被少年冷嘲熱諷的少女也受夠了,她微微一笑道:“戴門自從那一次之後,就再也不會傷害我了,不是嗎?”
戴門一愣,下意識往少女右手肘望去,年幼的他故意抓傷她,被女孩一怒之下變成水獺……
軟肋。
戴門笑不出來了,誰叫對方是他的軟肋,就算隻是刺一下也疼得厲害,更不用說看對方沉默悲痛。
每個人都害怕殘暴的魔族王子,卻不知他們真正應該害怕是那個将王子馴服成水獺的公主。
“他沒死,我讓克拉把他封印起來了。”隻是生不如死而已,戴門沒說出光輝封印的事。
“克拉……”蕾蘋絲默念這個名字,不解皺眉:“你那時和塞隆說的是大地神印吧?你和克拉到底在計劃什麼?為什麼你們身上會有那種東西?那個早該失傳的獸族魔法?”
戴門挑眉:“姐姐連大地神印都知道了?那生死泉?”
蕾蘋絲點點頭。
“喔?那你知道我背上隻有一半的神印嗎?”
蕾蘋絲一愣:“另一半就在塞隆身上?”
戴門笑了,金眸微紅:“對,我和他一人一半,不完整的神印,沒辦法完全展現當初獸族的力量,反而帶給我們痛苦和詛咒,那家夥也是能忍了。”
“痛苦、詛咒?戴門,你沒有告訴過我!”蕾蘋絲不敢置信。
少年垂眸,有些失落,卻很快冷哼一聲轉頭道:“告訴你又能怎樣?讓你看着我痛苦不堪的醜樣?”
“是怎麼樣的痛苦?至少讓我知道阿……”蕾蘋絲看出少年冷淡下的掙紮,不禁愧疚。
什麼天賜祝福,原來克拉不是突然背叛,而是一直都在胡說八道!她第一次如此厭惡一個人。那些以謝神名義帶走戴門的日子,怕正是戴門被什麼詛咒折磨的時候吧?
“很醜,皮膚變得很醜、身上長很可怕的東西……”在少女也同樣激動泛紅的目光下,戴門有些松動。
他擡眸,有些趁人之危道:“但後來隻要姐姐待在旁邊,詛咒就不常出來了。”
蕾蘋絲聽得一頭霧水:“但塞隆說那是母親給他的祝福,保護他不受傷害阿!”
“哈,他說得不錯,一半的神印是有那麼一點用處,他的是可以快速從傷害複原;我的是可以将魔力發揮到最大,代價麻……他是不能任意使用力量,而我必須每天釋放一定的魔力。”
似乎嫌蕾蘋絲的表情不夠震驚,他瞇起金眸,微泛紅光道:“所以我打算吞噬他,讓神印變得完整。”
蕾蘋絲回神,不禁沉聲:“他是坎特貝斯,你這樣會引發人魔兩族的戰争。”
戴門聳聳肩:“對阿,正好做為報答,這就是克拉要的,克拉告訴我神印的秘密,輔佐我成為魔王,而我,攻打人族,殺光坎特貝斯。”
蕾蘋絲錯愕不已:“什麼?克拉她……是因為憎恨人族?”
“憎恨?是阿,她的确很恨,恨到連親兒子也想殺死。”戴門似乎覺得很好玩,金色的柔光退去,隻剩下一雙皿眸閃爍。
蕾蘋絲突然想起對方那時在戰鬥時說起的話,不禁一字一句回想道:“你說過塞隆……是他母親複仇的工具。”
少年目光微閃:“你從沒看過克拉的角吧?喔,不,妳連她的正臉都沒看過。”
蕾蘋絲靜聲,思緒被迫分裂為二,一個往遙遠的翡翠術飛去;另一個則前往越來越接近的魔宮方向。
“說起來,她和那個坎特貝斯長得挺像,”
戴門修長的手指扣着下巴,饒富趣味道:“不過她是紅頭發,但那雙綠眼睛,一模一樣,都漂亮得讓人想挖出來放入玻璃罐裡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