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扯着嘴角苦笑，“吓死我了，還以為畫符畫紙是因為靈正要魂飛魄散了呢，呵呵……”

　　外婆吼道：“你以為誰都有命魂飛魄散嗎？魂飛魄散的人隻有三種可能，一是福報很大，當了神仙，升到上方界位列仙班，二是還清了所有的冤債，在這世上再也沒有了因果，三是死後進十八層地獄，直到魂魄之靈完全消失殆盡。――這第一種是仙，是善人，第二種是佛菩薩，這就是為什麼佛畏因、菩薩畏果的原因，第三種是大奸大惡之人，死後不輪回，隻在十八層地獄受無邊苦果。”

　　我屏住呼吸，感覺眼前全是一片皿紅的星子。

　　外婆說道：“正兒原本是大善之人，後來修成城隍爺，在上方界都有仙職的，可是他卻因為……因為……哎，現在正兒是比魂飛魄散還要痛苦啊……”外婆不再說話，我清晰地聽到電話那端，外婆輕聲地抽泣起來。

　　過了好半天，外婆才繼續說話，聲音哽咽不成句：“我、我倒是甯願、甯願正兒……他、他魂飛……飛魄散了好……”

　　我把手機從耳朵邊上拿下來，蹲到地上，失聲痛哭。

　　世界上所有的人，最最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死了之後，魂魄也散了，可是外婆卻希望靈正魂飛魄散了，也不希望他活着。他活得實在是太累、太痛了。

　　怎麼辦？

　　我該怎麼辦？

　　我能怎麼辦？

　　如果要拿我的性命，去換靈正平安，我願意！可是……誰能給我這個機會呢？

　　樓下傳來金世遺和沈妍相互笑罵的聲音，依稀還能聽見靈小滿甜甜地喊“墓叔叔”的聲音，鼻尖隐約還殘留着靈正身上的異香，窗外車水馬龍，屋裡歡聲笑語，而我此刻的心情，卻像是正是經曆一場臘月寒風，寒進了骨子裡。

　　生無可戀，生離死别，生不如死……

　　靈正，對不起。

　　如果我出現在你的生命裡，會讓你遭受這樣的劫難，我甯願上一世，我們不要認識，不要有一丁半點的糾葛。

　　一生兩世，三尺相思。

　　靈正，靈正啊……

　　‘在陰司鈴铛閣下的那一刻，初一熟睡在我懷裡，阿墓與我打賭，突然間我發現，你們現在所經曆的這些苦，都是由我一個人引起的。倘若不是千年前我抛下誘因，引初一喂我吃下情蠱，便不會有那一場雲雨之事，便不會有阿墓後來所造的殺孽，便不會有兩家走陰堂口所結的冤債，便不會有今日的天雷劫數。’

　　靈正的語在我腦海裡響起，回蕩，經久不絕。

　　‘我是陰陽執掌之城隍，卻整日計較于兒女私情，曆代城隍都以大愛捐軀，而我私心欲望不改，實在失職。初一，你知道城隍的職責嗎？陽間的每一個生人，陰司的每一縷鬼魂，都需要城隍的庇護。如今，城隍印毀，陰司陽間動蕩不安，陰魂靈怪橫行，我該擔負起一個城隍該有的責任了。’

　　‘但願一切，還來得及……’

　　靈正在經曆天雷劫的那一刻，不僅是為了我，為了淩王墓，為了餘瑩瑩，為了沈妍和金世遺，還是為了天下蒼生。他說陰陽兩界失去平衡是因為他隻護了我一個人而造成的，他說他失了職，他說一切還來得及，用自己的性命去平息雷劫，去換陰陽兩界的平衡。

　　‘初一，當個普通人，會生病，會流皿，會疼痛，會哭笑……好好活下去。’

　　‘初一，阿墓，上一世，我看着你們二人消失在我面前，無能為力。這一世，換我先走一步了……’

　　‘一切因果由我起，由我滅，驅之，散之……’

　　‘初一，阿墓，好好活着。替我活着。’

　　他打定了主意，是要死的，是要魂飛魄散的啊。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又回來了？帶着一身刑法、滿身傷痕地回來了……

　　什麼時候跟外婆結束了通話，我已經不記得了，我隻記得，靈正端坐在樓下畫着符文，畫了半天，提筆斷紙，一張有靈效的符文都沒有畫好；我隻記得，外婆說靈正是死後回了上方界，經曆了500年懲罰，才回到的人間；我隻記得，外婆說靈正每一晚在睡夢中，都要經曆十八層地獄之苦，直到身死，再轉世投胎，再經曆這一世沒有經曆完的……懲罰！

　　咚……

　　手機掉到了地闆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沈妍咚咚咚跑了上來，問我：“喂，唐初一，你怎麼搞的？打個電話打半天了，喊你多少聲了你也不回應，還以為你……”她的語速很快，然而，當她靠近我身邊時，頓時噤了聲。她愣愣看着我，不知所撒：“初一，你怎麼了？怎麼哭成這樣？”

　　我蹲在地上，擡頭看着沈妍。

　　沈妍心疼在摸我的臉：“小可憐怎麼了啊？是不是大姨媽要來了鬧小情緒了啊？”

　　“沈妍……”我一把摟住沈妍的脖子，身子不停地顫抖起來。

　　沈妍被我吓到了，背繃得直直的：“你到底怎麼了嘛？是不是靈三爺欺負你了？哼！别哭了，姐替你出氣去！還是靈三爺呢，以大欺小，欺負我們家初一，我決饒不了他……诶不對啊！”沈妍話峰一轉，“平常隻有你欺負靈三爺的份，靈三爺什麼時候欺負過你啊？唐初一，你老實交代，是不是闖了什麼禍怕被靈三爺懲罰啊？嗯？”

　　聽到“懲罰”兩個字，我喉嚨哽咽，整個人無法呼吸，眼前一下全黑了，人昏昏沉沉的，開始搖晃起來。

　　沈妍反手把我扶住，攙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初一，怎麼了？跟我說說。”

　　沈妍的語氣溫柔了下來。

　　我隔着模糊的雙眼，看向沈妍：“靈正……靈正他、他……”

　　沈妍歎了口氣：“你都知道了啊？”

　　我點頭。

　　沈妍說：“其實靈三爺辭去了城隍爺的位子也好，跟你們母女在人間安安靜靜地過日子，雖然隻有百八十年吧，但一家三口在一起也很幸福的，不是嗎？再說了，我相信靈三爺也不會在乎這區區城隍之位的，對吧？所以啊，你就不要自責了，别再說什麼，如果不是因為我，靈正就不會丢了城隍的位子……”沈妍學着我的腔調說了幾句，又轉回自己的語氣，“初一，事情已經這樣了，咱們就順了它，好嗎？最起碼我們大家都沒有死啊。”

　　“嗯嗯……”

　　沈妍她隻知道靈正失了城隍爺的位子，但并不知道他所受的那些刑法。

　　上方界五百年的天刑，再加上人間夢裡十八層地獄之刑……靈正怎麼能像個沒事人一樣，雲淡風輕地對我笑啊，對我們大家笑啊！那麼多的苦，那麼多的痛，他獨自一個人受了，一個人啊。

　　等等！

　　外婆說靈正受了上方界五百年之刑，就算是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那也隻是過了一百八十年啊，靈正怎麼會提前來到人間了呢？上方界是什麼原因放了靈正呢？暗中有人幫忙嗎？

　　“初一，我們先下去做飯吧，都快一點鐘了。”沈妍用衣袖抹掉我臉上的淚。

　　“嗯。”我吸了吸鼻子：“别告訴靈正我已經知……”

　　“噓！”

　　沈妍突然捂住了我的嘴巴，四處環顧。

　　我用眼神詢問她怎麼了？她伸出食指向上指了指，用嘴型說道：上面有人。

　　我頓時緊張起來。

　　這個初一堂共有兩層，一樓用來接待客人，二樓偶爾睡覺，其實最上面還有一個小小的閣樓，沒有樓梯可上，隻在二樓的拐角處最上面有一個四四方方的洞穴。淩王墓曾經上去看過了，閣樓空間很小，隻有幾個平方，而且電線沒有牽上去，黑燈瞎火的，也派不上用場，所以我們就把它給棄了。

　　曾一度我和沈妍還吐槽過這樓的設計者，把這麼個閣樓弄出來幹嘛，浪費空間時間人力物力。金世遺解釋說上海這種地方，寸土寸金，這樓裡多了個小閣樓，借或賣房子的時候，房東就可以把這小閣樓的幾個平方加進去了，這樣一來房子的面積就比原來的大了一些，價就更高了。

　　的确。

　　上海一般的都是一平方三萬六的房價，多了小閣樓幾個平方，多出不少錢。

　　沈妍松開我，輕手輕腳走到入口處，閉上眼睛去感應。

　　我好奇又緊張地看向閣樓。四四方方的洞穴，隻容一個人從那裡上下爬過，誰會跑那裡去啊？――“是不是貓啊？”我小聲問沈妍。畢竟這閣樓一直空着，我們半年沒來，進了小野貓在這裡安家，也不稀奇啊。

　　沈妍依然閉着眼睛，慢慢回答我的話：“不是貓氣，是人氣，而且還是個靈氣很強的男人的氣……而且還很熟悉……好像是……是……啊！遭了！快跑！”沈妍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往樓梯的方向沖去。

　　然而，一切已經晚了。

　　兩隻像鷹一樣犀利的手鉗住了我和沈妍的脖子。

　　我隻感覺喉嚨随時會斷一樣，半個字也吐不出來，眼睛漸漸翻起了白眼。那手是從後面抓過來的，手指非常長，似乎比正常人要長兩倍左右，直接把我和沈妍的脖子全包住了。

　　低沉沙啞的男音在我耳邊響起：“不想死的，就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