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村裡，我們就被很多村民圍了起來，村民們說的話并不是普通話，奇怪我卻能夠聽懂。他們的議論有些雜，我略分析了一下，就是說本來我們是要被綁在木樁子上施以火刑的，但是念在我們還算配合的份上，就不綁了，留在原地等王婆婆回來，再做處置。

　　說明白了就是動私刑。

　　不過，我沒想到王婆婆在下陰山村的威望會這麼高，簡直跟原來的族長有得一拼了。等等，族長？王族長？昨天帶我們進村的那個王族長究竟是什麼人？直覺告訴我，他不會是一般的想劫财的，興許是跟王婆婆一起的。

　　沈妍他們幾個沒在人群當中，估計也沒在屋裡睡着，但不曉得到底去了哪裡。

　　我小聲問靈正怎麼回事？

　　靈正說他們應該是發現了什麼，所以暫時離開了，總之不算壞事。

　　“爹，王婆婆咋還沒來咧？”不知道是大寶還是二寶的小夥子問了那個爺爺一聲。

　　爺爺道：“豔兒又被蛇妖給迷住了，這會兒王婆婆正在做法呢。”說着就指着我道，“我本來看這姑娘挺讨人喜歡的，現在咋一看，這臉長得妖魅，會不會就是那蛇妖變的呀？”

　　“我才不是妖怪。”我邊搖頭，邊去拉靈正的袖子。

　　那小夥子道：“不是妖怪咋長這麼好看？爹，你說得對，她肯定就是蛇妖。”

　　“蛇妖禍害了我們五十年，一不讓我們出山，二不讓外人進來。”一村民附和：“我昨天聽我家娃兒說來了幾個生人，我就覺得奇怪，以蛇妖的道行，怎麼會有人能進得來？”

　　衆人一聽，都覺得在理，于是把我狠狠瞪着，怒道：“對對……她肯定就是蛇妖變的。”

　　說真的，被人說成是妖怪，心裡别提有多窩火，真想一道皿符解決了他們。

　　靈正把他搭在我身上的黑色長風衣一拉，披回自己身上，再把我裹了進來，緊緊摟着，淺淺道：“初一，你知道古往今來，君王如何治天下嗎？”我回道：“權謀嗎？”靈正搖頭，回答我：“不是權謀，是善。衆生之善，苦樂之善，唯有善，才是治天下最有利的武器，明白了嗎。”

　　我……我無言以對。

　　那什麼衆生之善，苦樂之善，聽都聽不懂，當然不明白了，可我又不能在這個時候表現得不明白，所以隻好在靈正期待的目光中，硬着頭皮回答：“嗯，明白一點了。”如果老天爺能給我一個選擇的機會的話，我隻想做個普通人。

　　人不害我，我也不害人。

　　平平凡凡安安靜靜地走完這一生。

　　“王婆婆來了，快讓讓，快讓讓……”人群中有誰高喊了一聲，然後村民就自動分開，留出了中間一條道。王婆婆緩緩走了過來，來到我們面前，眼神如電，跟周圍的村民說道：“他們不是妖。”

　　老爺爺脫口道：“長這麼漂亮不是妖，是什麼？”

　　王婆婆把擱在一旁一直無人翻動的那塊粼光布掀開，我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那屍體是不是一具無衣的男人，王婆婆就又用布蓋住了屍體，隻留一個腦袋在外面，供大家辨認。村民發出一陣喧嘩，然後一聲尖利的哭喊傳了出來。

　　哭喊聲的主人正是早上那個叫三娘的婦女。

　　“娃兒他爹啊，你咋死得這麼慘呐，叫我跟豔兒可怎麼活啊。豔兒剛被妖精纏上，你又沒了……嗚嗚……我也不想活了……”三娘一下撲到男屍的身上，哭得肝腸寸斷，一些人也跟着她抹眼淚，完後，那些人又對着我們破口大罵，“妖精，害人的妖精，燒死他們，燒死他們……”

　　他們隻是幹罵着，卻并沒有人真的敢上來對我們動手，因為靈正一直繃着臉，并沒有展顔。靈正嚴肅的時候，渾身都透着一股子寒意。

　　王婆婆看着我和靈正道：“屍體都已經找到了，你們還有什麼好解釋的？雖然你們不是妖物，但殺人就得償命吧。”

　　村民舉着手，很滑稽地大叫：“蛇妖，殺人償命，殺人償命……”

　　我壓下心中的怒火，去等靈正的反應，隻待他一聲令下，我就暴力解決了這事兒。最煩誰說我是妖了！

　　“人剛死的時候，皮膚會因為皿液的凝結而變成深紫，死後一小時開始僵硬，六小時内皮膚變成全黑。”靈正淡淡道，“此人已亡八小時又十二分。”

　　有村民怒道：“死了八個多小時那又怎麼樣？”

　　老爺爺低下頭，右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死了八個多小時，我大半個小時前才見他們上山，那這……”

　　王婆婆轉換了一種表情，看着靈正：“不錯，年輕人好眼力。”她贊賞了靈正一句，然後轉頭對着三娘道，“三娘啊，他們不是兇手。你丈夫死了八個多小時，可昨晚他們小兩口一直待在我屋裡，沒有出來過，剛才老劉也說了，大半個小時前才見他們上山，看來是剛巧遇上了。”我這才明白婆婆昨晚不讓我們出門，可能是她一早就知道這個男人會死，所以才囑咐我們不要出來，以免被誤認為殺人兇手？

　　她是為我們好，是我把她想得太壞了吧。

　　三娘哭着道：“不是他們殺的，也跟他們脫不了幹系。不然為什麼他們一來，我女兒就被妖精給害了，我丈夫就……就死了……嗚嗚……”

　　王婆婆霍地擡頭，目露兇光：“這就要去問問你家寶貝女兒了。”

　　“我家豔兒？”三娘被婆婆這麼一說，渾身顫抖。

　　“留下幾個青壯男丁，先把屍體埋到野鬼墳去，其他的人都散了，都散了。”王婆婆擡起左手一揮，“三娘，你丈夫下葬後，到我屋裡來一趟。”

　　三娘抹着眼淚，點了點頭。

　　那邊的人都去忙王婆婆吩咐的事情去了，我和靈正則跟着王婆婆回到茅草屋裡。進了裡屋，我頓時覺得不對勁！沈妍和金世遺居然還在睡覺，而淩王墓不見了。

　　我轉過身去想詢問，卻見王婆婆正與靈正面對面站着。

　　靈正一臉淡然，王婆婆則滿臉的敬意。

　　幾秒後，王婆婆恭恭敬敬地向靈正行了個三拜三叩的大禮，然後說道：“城隍爺，您終于帶着雪樹靈回來了。”我被驚得目瞪口呆，于是問靈正這是怎麼回事，靈正沒有回答什麼，倒是王婆婆跟我講了很多事情。

　　等我完全弄明白事情的前因後果，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後了。

　　下陰山村的村民都是千年前雪域的遺民。

　　當年，雪樹靈因為淩王墓的事情而散去靈根，放棄了雪域後，李長玉曾經回過一次雪域，李長玉開始以為是這些村民殺害了雪樹靈，所以将這些村民全都殺害，雪樹靈算出雪域族民有難，可是她已經無能為力了，于是就托雪正前來相助。

　　靈正趕來的時候，雪域的族民已經被李長玉殺死了，靈正将族民的魂魄收入城隍印裡養靈，結果因為雪樹靈的靈根盡毀，合得雪域的族民在城隍印裡變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失去了死亡和投胎的資格。靈正便擇了一處養靈之地，供他們長期存活下去，就像世外桃源一樣，與世長絕。

　　本來日子過得也算清和太平，卻不料半年前，一個男人破了靈正的結界，把他們逼了出來。他們逃至下陰山村，再次隐居。

　　村裡的人不會死去，也不會老，活得時間長了，也會膩，便想方設法地自殺或殺人，鬧得雞飛狗跳，終不得果。誰知三個月前，當第一個村民真正死亡的時候，所有的人又都開始恐懼起來，生怕下一個死的人就是自己。

　　我暗自琢磨，原來下陰山村裡的村民也跟我的前世雪樹靈有密不可分的關系，這就好像是冥冥之中注定好了的一樣，每一個銅錢散落的地方，都與雪樹靈有關。

　　我問那個能破靈正結界的人是誰？找到沒有？

　　王婆婆說她不能出下陰山村，所以不能得知那男人到底是誰，不過長得濃眉大眼，很帥氣的一個小夥子。

　　這就廣泛了。

　　濃眉大眼、很帥的小夥子全中國那麼多，我們上哪裡知道啊？

　　王婆婆想了一會兒，說：“對了，城隍爺，我看那小夥子命格挺特殊，明明沒有玄門皿脈，卻入了玄門，而且體内靈力古怪，不像是他自己的，卻能被他所用。”

　　靈正淡淡點了下頭。

　　我小聲嘀咕：“命格特殊，不是玄門卻入玄門，能借别人的靈力為己所用……”

　　王婆婆又補了一句：“還有件事，那小夥子身上有走陰女的氣息……”王婆婆湊到我身邊，嗅聞幾下，“跟她身上的氣息不同，但也同樣是走陰女，而且……你們身上也帶着那個走陰女的氣息。”

　　我低下頭，捏捏衣角。

　　跟我一樣的走陰女，而且我身上還有她的味道？這個人莫非是……

　　王婆婆沒有深入這個話題，而是把話峰一轉，落到了靈正的身上：“城隍爺啊，這些年您為了雪樹靈也辛苦了，您累不累？老婆子弄點東西給您補補？”靈正推托說不用了，可王婆婆十分熱情而且開心，接下來整整半個小時，王婆婆都把靈正當親兒子一樣，絮絮叨叨地話着家常，噓寒問暖的。完了之後，她又說她這些年來管理這個下陰山村過得苦，活得累，還問靈正城隍印還在不在，能不能讓她回到城隍印裡去，做個封印靈也比這半死不活的要好啊。

　　我默默把清明尺拿了出來。

　　現在城隍印已經被毀了，哪還能讓她回到城隍印裡去呢？可我又不能讓她知道城隍印被毀，所以就隻好拿清明尺出來做個晃子，讓她有種城隍印還在靈正身上隻是靈正不想拿出來的錯覺。

　　王婆婆深深歎了口氣，說：“城隍爺啊，三娘的丈夫已經是這個月死的第九個了。”王婆婆坐在稻草鋪成的床上，眼神沒了先前的神采，“下一個，會不會就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