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雀峰的後山,有兩座舊墓,一座新墓。
當中一座,背上寫的是:禦天宗首席弟子林載舟之墓。
林載舟墓旁另一座舊墓,葬的是林柒的二師伯黃黎士,而距離稍遠的那座新墓中,葬的是林柒的四師伯左宜武。
墓前,站着兩個人,分别是林柒和夏绾亭。
林柒手中拿着酒葫蘆,依次在三人墓前将酒水灑下,等到連左宜武的墓前都灑完之後,他這才又回到林載舟墓碑前站定。
酒葫蘆中,還留有半數的酒,林柒神色黯然,眼神悲傷,經過稍顯沉吟之後,這才拿起酒葫蘆來,灌下了一大口。
酒水順着林柒嘴角淌落,灌入脖頸間,卻恍如未覺。
一口咽下,林柒擡袖一擦,又把酒遞給身旁的恩師夏绾亭,後者看看酒葫蘆,又看看林柒,微微一笑,這才接過去灌下一口。
“你師娘現在不讓我喝酒。”
說着話,夏绾亭又灌下一口。
“放心,師娘不會怪你的,平日裡最心疼你的其實就是師娘。”
聽到林柒的話,夏绾亭微微一愣,這時候哈哈一笑,擡頭又灌下一口,這才重新将酒葫蘆交還給林柒。
“還是小酒村釀的酒最醇香了。”
“是啊,大師伯,二師伯他們,平日也最好這口兒了……”
林柒結果酒壺,一飲而盡。
“二師伯,四師伯他們,是怎麼過世的?”
想當初,林柒曾請求四師伯和五師伯回山門料理林載舟的後事,沒想到不過十年,卻也已經與四師伯天人永隔了。
“你二師伯他畢竟年紀大了,在你走後的第二年就離開了,不過臨走的時候很安詳,這你不用擔心,你二師伯他醫術精湛,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的身體,走之前想吃就吃想喝就喝,除了你之外,就連相見的人都一一見過了,因此并沒有什麼痛苦和遺憾。”
聽夏绾亭這麼說,林柒也點點頭,看來老人唯一的心願,就是等自己回來。
如今,雖然有點晚,但這股心願怕是也可以完成了。
“二師伯,我回來了。”
林柒來到二師伯的墓前跪下,砰砰砰磕了三個頭,每一下都磕到肉了,第一個頭磕下去,就直接紅了。
看到這場面,夏绾亭也十分欣慰。
“你二師伯過世之前,唯一的願望就是想葬在白雀峰上,葬在你大師伯墳墓旁邊,他說,自己生前沒有留在這裡保護禦天宗,是此生最大的遺憾,所以死後一定要葬在這裡,希望可以守護禦天宗的未來,守護螢梨跟你。”
聽到這番話,林柒不禁又一次動容,眼淚滴落墳前,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這時候,夏绾亭又看向左宜武的墓碑。
“你四師伯的身體,一直都不算硬朗,這些年東奔西跑,染上了怪病,久治不愈,就是在一年之前過世的,他的要求跟你二師伯一樣,都想留在山上,其實,這也是我們師兄弟幾個共同的心願。”
林柒點點頭,從黃黎士墳前站起,又來到左宜武墳前跪下,一樣也磕了三個響頭。
“師傅,三師伯,五師伯,還有師娘他們,現如今怎麼樣了?”
似乎早就知道林柒會有此一問,因此夏绾亭從容一笑,并不急于說明。
“你三師伯,這些年一直都在天山暮雪族,根本沒有機會回來,十年來我們隻能以書信聯絡,卻是再也沒有見過。”
林柒點點頭,也明白三師伯穆玄離的處境。
“雖然大華最終沒有選擇攻入天山,但卻也沒有放棄對暮雪族的封鎖,因為大華軍隊的處處緊逼,暮雪族的日子也不好過,聽說原本幾個族中長老相繼去世,其中也包括你三師伯的父親暮冬圖,如此一來,你三師伯更是成為了暮雪族的頂梁柱,如今更是不可能回得來了。”
時間果然能帶走一切,沒想到暮冬圖老人也過世,聽到這裡,林柒不覺又回頭看看三塊墓碑,一時間更是覺得自己回來晚了。
“還有你五師伯。”說起蘇孔陽,夏绾亭便先是歎了一口氣,“雖說我們幾個情同手足,但你五師伯與四師伯關系最好,自從你四師伯過世之後,你五師伯便獨自下山,周遊各地去了,這一走就是一年多,期間也沒有任何消息,期間隻是托人帶回來一封信,信中也沒有說過他在哪裡,實在是不知道他過的如何。”
林柒的五師伯蘇孔陽,雖然生得一副兇相,但為人極好,隻是不善言辭,不喜歡與生人來往,如今隻身離去,的确會讓人擔心。
“師傅,我知道了,過些日子我托人打探一下,看看會不會有五師伯的消息。”
夏绾亭很放心,他知道自己這個徒弟的個性,所謂言出必踐,做事也持重穩妥,這件事交給他便不用擔心了。
“至于你師娘,前些日子去燕京了,你也知道,你六師伯和螢梨都在燕京,特别是你六師伯,到現在都昏迷不醒,雖然有梳畫在身邊,但要照顧你六師伯這樣的病人,也的确十分不易,也幸虧你六師伯之前在燕京打點的好,這才有一個栖身之所,否則流浪街頭,怕是連這條性命都留不住。”
想起秦飛翎的境況,夏绾亭也隻能連連歎息,實在不知道如何才好。
聽到這裡,林柒也想去之前跟肖嶽說過的一些話來,他知道六師伯這樣,都是朝廷幫襯的關系,其中不乏有陽帝的意思,但面對夏绾亭,卻有不好言明。
不過,林柒也應該清楚,以自己師傅七竅玲珑的心思,也大抵知道個中緣由,怕是面對自己,也不好說出來吧。
“小七,你什麼時候卻找螢梨?”
這時候,夏绾亭終于問到了最關鍵的問題上,畢竟事關自家女兒,雖然與林柒久别重逢,但若是這小子三心二意,作為父親,自然也饒不了他。
林柒猶猶豫豫,半天都沒有說出一個所以然來,夏绾亭心下一顫,還以為真的出了差池,沒想到林柒面色一窘,終于還是讪讪一笑。
“師傅,你說我一走十年,這麼晚才回來,這時候去找螢梨,這丫頭會不會直接揍我?”
見徒弟這副模樣,夏绾亭随即釋然,最後卻是哈哈大笑起來。
“你自找的,你能怪誰?”
林柒撓撓頭發,也知道這件事情不能再推脫下去了,這時候終于下定了決心。
“師傅,我陪您幾天,幾天之後,我就奔赴京城,接丫頭回來。”
接回來,自然是要成親了,夏绾亭聽出林柒的意思,作為一個父親,他當然也希望女兒能夠幸福,于是點了點頭,算是同意。
隻不過,除了這些,還有許多其他要考量的事情。
“你此去京城,要怎麼做?”
夏绾亭當然不是問的螢梨一事,而是面對劍閣,面對趙璟,他要如何處理?
“當年,趙璟帶給我們的破壞與痛苦,當然不能就這麼完了,隻不過,每每想起大師伯的教誨,便讓我另有一番感悟。”
說着話,林柒轉頭過去,看向秦飛翎的墓碑。
“師傅,你說,大師伯他繼承先祖遺志,創立禦天宗的初衷,到底是什麼?如今天下安定,四海升平,百姓安居樂業,家家殷實富足,這爽朗天道,不正是我輩應該追求的事情嘛,禦天宗以匡扶正義,祛邪懲惡為己任,就不應該為世俗舒服了手腳,因此你現在問我,我卻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林柒說完,似乎總覺得内心有些掙紮,而就在這個時候,夏绾亭卻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沒關系,不着急,這件事情你可以慢慢想,隻要對得起自己的心意就夠了,其他的,無論如何,我,我和你師娘,還有你幾位師叔,都會支持你的!”
夏绾亭的話,讓林柒十分感動,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
這時候,夏绾亭的神情,突然間又變得嚴肅起來。
“林柒。”
“師傅?”
“有一件事情,本應該在十年前就應該做的,雖然一直拖到簡直,但既然你回來了,我就覺得還不算晚!”
林柒不明其意,但是能感受到夏绾亭身上凜冽的氣勢噴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