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良與父親一番商量,覺得道路既通,汲地還有武卒護衛,甚至治安軍一位主官親自過問,便飛快通知整個隊伍随行人員略作整頓收拾就準備出行。
這個時代的商人出門行商,需要面對的情況極為複雜。
尋常小商人也就罷了,不過是雇傭些遊曆武士之流,像商家這等商人組織的商隊或者用武裝商隊更為合适。
整個車隊中哪怕普通夥夫都有過一定軍事訓練,其他人多半都是訓練有素且長期出行在外有過戰鬥經曆,所以不要看是個商隊,真實戰鬥力卻不可小視,不比地方軍隊差多少,碰上尋常盜匪也能應對,這些人每日紮營、行營,動作卻是極為熟練,商氏父子與黃鐮下樓不久,車隊就已經被他們收拾好可以出行。
恰巧道路在這時已經通暢,商隊就随黃鐮過來時帶的一個百人隊出發。
商氏父子難得有機會,也借此機會仔細打量這隻護衛他們的隊伍。
“父親大人,汲地這隻所謂治安軍不可小視啊。”
商良父親點了點頭:“一隻治安地方之軍,竟隐隐予我陳國強軍之感,真不知傳說中蛇餘公子最精銳的無當軍究竟是何等模樣,不過汲地更厲害的卻不是這點。”
他看向馬車下平直的道路,還有道路兩側堆積的積雪,依稀還可以看到許多人一同勞作的痕迹。
在更遠些的地方的村落裡,那些鏟完雪的的村民、地方治安軍人正在一齊收拾村落中為積雪壓垮的部分民房。
雖距離有些遠看不清楚,但那種不同尋常卻又說不出來的氣息卻傳了過來。
商良默然不語,卻想起之前黃鐮口中所謂組織之力量足以改天換地之言。
良久,兩父子深吸了一口氣,方覺入了汲地西關之後的土地,竟隐然已是另一個世界。
車隊一路東行,不時看到一些路段僅是清開了可通車通道還未完全暢通的。
大量四輪馬車彙集在道路一旁,似是乘車而來的汲西治安軍與附近村民正在一聲聲号子中如螞蟻般将積雪或直接鏟向道路兩旁,或鏟入一種兩輪小推車中由人推着運走傾倒,過程繁忙卻是有序,每一聲号子都給人一種熱皿沸騰之感,清理積雪的速度卻是飛快。
多人勞作、甚至成千上萬的人勞作,父子兩人也不是沒見過,但眼前僅僅不到千人的勞作,口号與勞作中不自然透出來的氣意,卻着實将他們驚到了,兩父子從未想到,勞作也能如此震撼人心。
這也是所有自外地來汲地者相同的感觸。
而在地球王越出生前的幾十年裡,那個轟轟烈烈的大建設時代,這樣的場景也曾出現過在中華大地上。
王越翻看那個時代文字、影像資料時,同樣有過類似商良父子一樣的震撼,所謂組織之力可以改天換地,但能将這些人組織起來實際上還是希望、還有相信的力量。
在汲地廣大的土地上,原本的國、野人過的什麼日子,現在又是什麼樣的日子?一個簡單的銷賬和分地,卻是讓大部分人都為之受益,生活第一次有了盼頭。
這一切卻都是随着王越帶來的。
這個時代的普通人蒙昧,但簡簡單單的利害卻是分的再清楚不過。
王越以此收獲了大多數汲地人對他的信,相信他和他麾下的政府以及建立的秩序能夠給他們帶來更好的未來,而後在他引領下也确确實實是在向着更好前進,汲地之人每一分勞動的改變都是實際看得到的,于是希望與信得到進一步的加深,形成了良性循環,或許這樣再繼續下去,即便王越不去宣揚什麼,在汲地普通人心中也是“太陽”。
當然,這一切僅是汲地多數普通人心中,也不盡是所有人都這樣想。
商良父子經過了段路,在路過一個鎮邑時,就看到了一個不這樣想的人。
當商良看到他時,他正被上百人圍觀。
周圍到處都是竊竊私語。
在他身旁,還有一位負責向國人傳達相關法律精神者。
這個人叫方波,曾經是汲地服務于汲氏的一位文士,家族自祖父起就為汲氏效力。
身為方家的嫡子,他理所當然的受到家族教育,享受着家族帶來的權力與榮耀。
如無意外他将如同他的祖父、父親一樣為汲氏管理這座鎮邑的事務,而這個職位也可一直世襲傳下去。
可惜意外卻在半年前降臨了。
那簡直是一場噩夢,王越率領淮上聯軍攻入了汲地。
由于淮上之軍威和為求保家,方波和其家族與許多汲地其他文士家族一樣選擇了投誠。
迫于無奈的投誠,方波自是對王越談不上任何忠誠,心底還隐隐期盼着汲邑大夫率軍打回來将王越趕回去。
這門心思在高利貸賬目被銷、地被分給了那些泥腿子之後達到了高峰。
他無時不刻都在想汲邑大夫打回來,夢裡都是無數身穿金甲的蔡國大軍與汲邑大夫回到汲地的景象,可是天殺的…汲邑大夫怎會失敗呢,堂堂萬乘大國之師怎會敗給淮上小國呢?
事實就是如此讓人無奈啊。
到這時方波也認命了,連蔡國都敗了,最近尚氏都向王越投誠了,面對這樣不可抗拒的力量…如日初升不可阻擋的大勢他還能怎樣?隻能選擇認命,不然難道還要為汲氏殉葬不成?
好歹地給分了…政事堂發給他的薪水卻不低,不比田地那點産出差多少,隻是昔日為他種地那些國人、野人、還有家中仆人與他的人身依附關系被解除了而已。
不過,認命歸認命,但他卻時常想念過往汲氏還在的年月。
那時候多美好?他是汲氏的仆人,卻是這座鎮邑實際的主人,對于整個鎮邑所有人,都可以生殺予奪,鎮邑裡的一切都是他的,男人是他的勞力,想要哪個女人的也就是随口一言的事,那是多麼幸福快樂的日子啊。
現在…他身為認字的文士,又是在王越入汲地時相對主動投誠的積極分子,于人才稀少的情況下,也是個官…品級還不低,可是現在汲地的官能叫官嗎?
不能對任何人作威作福…就是辦事領薪水,還不能貪污、渎職、受賄等等,不然被拱衛司的人發現、或為那些泥腿子舉報下場會很慘,嚴重的會被送去勞改營。
所謂勞改營,方波再清楚不過,那不就是類似去奴工營當奴隸嗎?
鑒于犯罪的成本太高,汲地像他這樣的官員沒人敢亂來,少數膽子大的…也自是沒好下場,方波也隻得老老實實的當這個憋屈至極的官員,但他萬萬沒想到…這樣老老實實的今天竟也要送去勞改營。
不就是打殺了家裡的小妾嗎?那個可惡的娘們竟背着他出門想要和那些普通泥腿子的女人們一樣去附近的新開辦的紡織廠做工,還因為識字可能在紡織廠裡當工頭,什麼時候他方家需要女人抛頭露面去做這些事了?而且竟喝止都喝止不住還拿汲地新實行的狗屁不通的法律和他頂嘴,簡直是反了天了。
最後他動用了家法,一不小心就将她打死了。
如果是過去,小妾打死就打死了,誰能說三道四?
但這回小妾死了後,也不知是哪個王八蛋居然将事情捅到了治安軍去,紡織廠的人也找了上來…該死的蛇餘公子…狗屁的新法,方波被過往連給他提鞋都不配的鎮中居民圍觀在中心心中不斷咒罵着,現在卻是該輪到他為殺人付出代價了,眼下雖隻是抓捕,還未公開審理,但按照汲地法律…這一生多半是得去勞改營創造價值贖罪了。
商氏父子在此停留,稍稍了解事情大概,心裡同時想…隻是家法殺了個小妾…至于這麼大的懲罰麼?
汲地的國法…管的未免太寬了些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