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國中西,槐下邑。
此地西南方就是汲地汲裡。
這時,槐下靠近汲裡的方向一片山林,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兵營,除卻此地,槐下西面的象南定夷城接近汲地處同樣是如此。
看來,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整,蔡國對大軍調動以及後勤安排,采取了和王越近似的戰略,都是竭盡全力縮短自己的後勤線,将戰場擺在自己家門口reads;。
淮上聯軍的軍糧消耗,由淮伯經水路在淮陰彙集,北上過陽翟就可送達汲地。
蔡國的軍糧供應中樞,很顯然是已經調整到了蔡中地區,像槐下城駐軍就可得到後方蔡中地區各大小以的補給,駐紮在象南定夷城的大軍,則隻自槐下城向西多一站路。
這卻是蔡國兵車後勤最省力、也最易調整的路線。
“定象大夫,恭喜,恭喜,真是想不到,我吳氏小宗的贅婿,也能有如此矚目之成就,真是為我吳氏兵家大增了光彩啊。”槐下邑蔡軍大帳前,吳敵滿臉笑意對吳鳳岐恭喜道。
吳鳳岐現在是定象大夫?
這是當然的,為蔡國立下了破國之功,蔡國國君當然得給封賞啦。
不僅是賞,而且還是大大的賞,幾将整個象國南部諸邑都賞給了他,或許等到這場戰事以蔡國勝利結束,象國殘餘力量被徹底平息,象南諸邑的名稱就全得改上一改。
什麼定夷、定南啊,哪有定象好聽?
得了吳氏兵家在蔡國都未得到的大夫位,并且還有大片的領地,按照道理,吳鳳岐似乎應該很高興,但他面上卻滿是陰沉,冷哼道:“吳小先生,兵者雖是詭道,但決定一切的,還是得靠正兵之力。”
吳敵點了點頭:“這麼說,定象大夫自以為是正兵,能決定一切勝負?”
他一聲冷笑:“那我吳氏便拭目以待,隻看大夫如何如破象都般催破淮上聯軍了。”
吳鳳岐笑了起來,道:“能催破淮上聯軍的當然唯我麾下兵車,無論是破象、又或破淮上之大功必定屬于我尚氏。”
“你們吳氏還有國君就幹看着最好。”
“唉。”他又長歎了一聲,說:“想不到吳氏一族自吳子疏于政事身死後,竟棄了兵家堂堂大道,由兵家而為政客,盡作些小人之行,恐怕是再也上不得台面了。”
“你們真以為此次将尚氏之功大半封于我,就能使我吳鳳岐與尚大夫之間生出隔閡龌龊?”
吳敵面上微沉,卻見吳鳳岐搖了搖頭,負着手已經入了中軍帳内。
站在帳外稍稍一思,吳敵也随之進入。
帳内,最上首處嬰子已經在就坐,左處幾案是尚氏大夫尚文,吳鳳岐跪坐居他左側,右側幾案是他父親吳氏定國居席正、伯父吳正德以及自申國橫穿象國回軍的叔父吳令軍居旁側。
吳敵略微一觀,忙行至右側幾案父親後方跪坐,靜待此會開始。
蔡相嬰子見他到來,微微颔首,便說話:“各位既都是已經到達,那本相就長話短說,此次我大蔡與淮上五國聯軍之戰,勢關大蔡能否吞并淮上、象、申七國之大局。”
“若能勝則此七國再無擋我大蔡兵威者,若是敗,不僅各位兵車皆會大損,已破的象國都會重新複起,蔡南汲地等昔日淮上故地也會被侵占,淮上兵威自此可直壓蔡中,叫我大蔡永無甯日。”
“所以此戰無論如何都須全勝。”
“今日本相在此召集各位,便希望諸位能夠将一切事,放到攜手擊敗淮上聯軍後再說。”
嬰子的話還未說完,尚文便道:“嬰相的話,我尚文自是無甚意見。”
又看了看對面的吳氏衆人:“隻盼吳氏各位不要象都城外、申中那般就好reads;。”
吳鳳岐接道:“大人,象都一戰後,各大夫皆知其性,願聽我尚氏指揮,合我尚氏之力已不弱于南方淮上三千乘大軍,此戰沒了吳氏千乘兵車又何妨?”
吳鳳岐之言就是此次吳氏統領國師保存實力後的弊端了。
就如王越與申國之議,卻是将主力盡往自己身上扛了,申國國君及大夫能不信服?
吳氏等人保存實力,打仗盡撿能完勝的去打,撿軟柿子去捏,碰上攻堅戰就叫他人去填溝壑,這樣玩下去,實力是保存了,也打了幾場看似輝煌的大勝仗,可是于整體戰局無任何補益。
結果這回連原本還願意聽從的大夫都轉向尚氏了。
可是吳氏也是沒辦法,他們抓在手裡的牌太小,保存實力好歹手裡還有實力,不保存實力将國君的國師打沒了,的确是可得勝利,但到那時國君沒了實力,蔡國卻得尚氏說了算,勝仗是為誰打的還兩說。
吳氏諸人無言以對,嬰子卻笑了起來:“舊事就且不提了,攻象之役,尚氏出了大力,損失了數百乘兵車,但卻也是大功,整個象國大半難道不是封與尚氏和定象大夫了嗎?”
“呵!”尚文冷笑了聲,道:“嬰相如此說,是否意味着此次若破淮上,整個淮上三國皆封于我尚氏呢?”
嬰子道:“破象尚氏大夫出近半之力,得封象國半地,乃是理所當然,但此次與淮上聯軍大戰之時,我蔡國北方數千乘大軍也與随國在鏖戰,其守護後方之功也不可埋沒,也須分潤一二。”
“所以,尚氏當可得其中兩國之地,但定象大夫統軍決勝也是有大功,其中一國當封于定象大夫。”
又想了想,對吳鳳岐道:“定象大夫,如此封土,卻會使得大夫之領地分隔兩地,此卻是不好,本相看景國不錯,到時候再将象南與汲地置換一二,大夫之領地就可聯成一片了。”
聽此一眼,尚文目光驟然一凝,狠狠盯着嬰子。
透過領域,他查知到,随嬰子之一言,一旁吳鳳岐的“忠誠度”都往下了一大截。
為什麼會往下掉,因為若此戰得勝,如此封功下,吳鳳岐有脫離尚氏山頭自立之能啊。
景國和汲地之領地加起來,這可是千乘國之資,為此等領地大夫,直等申、象兩國之國君。
吳鳳岐是在他手中繼續為他做事,看他臉色行事,還是自己說了算好?
吳鳳岐為他尚氏統軍好,還是統領自家千乘兵車舒坦?
千乘相較于尚氏兵車數量是少,但畢竟是自己的啊,而且兵家大将統領的千乘大軍,已然是足夠縱橫天下,得了此根基吳鳳岐能運用出來的實際實力比尚氏都不會差太遠,其前途就遠不止于此了。
至于神位,如今卻非是數千年前神位奧秘僅為少數神祗所知的時代,吳鳳岐早就邁步超階,又以兵家術擅馭軍心之力,隻差一部煉形之法修煉成功就可自己為神……
以尚文對吳鳳岐的了解,若有此等機會,吳鳳岐自立幾乎是必然的。
人家為了上位統軍,連老婆都殺了送給他當禮物,如今有了屬于自己更好的前程會不要?
這正應了那句話,忠誠隻是背叛籌碼不夠大。
嬰子許吳鳳岐一個定象大夫不夠大,他絲毫不動心,現在就不一樣了reads;。
這也就算了,偏偏尚文還得忍着,不能反對,甚至還得表示支持。
因為反對嬰子的此等分功,那就是反對了吳鳳岐的利益,吳鳳岐“忠誠度”隻會掉的更猛更快,一個不好影響對淮上大局那就不妙了。
真是惡心人啊。
這一刻尚文幾乎忍不住想要動手殺了嬰子,甚至這是很輕易的,捏死他不比捏死一隻螞蟻簡單,但是他能殺嗎?嬰子在蔡國人心中威望太大,他若是敢動手殺嬰子,謀國還謀不謀了?
而且吳氏兵家之人在此,他若敢殺嬰子,四人引千乘軍力加持自身合力一擊,他此身是也擋不住。
再看吳鳳岐,他如此全心的信任,将整個尚氏及追随大夫之軍皆歸其統帥,甚至賜予其神位,隻望他用心為自己統軍謀國,卻不想今日竟被嬰子一張畫餅說動,此戰後若得封一國,幾乎是必定脫離他。
今日如此,如果将來嬰子再使什麼類似手段,豈不是反咬他一口與他為敵都不奇怪?
這卻是更叫他咬牙切齒。
相比于敵人的強大狡詐,部下、盟友的背叛卻更是可恨。
但此事他也得忍着,沒辦法,他現在離得開吳鳳岐嗎?
離不開啊,沒了吳鳳岐,領教了王越厲害後,他對對決淮上聯軍沒任何把握,一旦失敗則後果不堪設想,他的一切謀劃都将成空,什麼謀國不謀國,直接就是笑話。
所以,不論如何,他都要吳鳳岐先領軍将此戰勝了再說。
吳鳳岐面上也是無比複雜。
他是聰明人,嬰子的話,包括其中意圖,他都再明白不過了。
這卻是第一次他體會到,這政治中隐含的鋒芒、殺機,竟比殺場決勝更加複雜與恐怖,并還可以如此堂堂正正的說之于口。
恰好,地主尚文目光看過來。
兩人相視一眼,臉上皆露出愉快的笑容,似是一副君臣相得之相,但無論是尚文還是吳鳳岐心裡都清楚,經嬰子這一手過後,他們已經再不能如過去那般愉快的玩耍了。
嬰子随之笑了起來,吳氏諸人也各自露出意義不同微笑。
一時間,整這帳中都處于一種看似其樂融融,卻又無比詭異的氣氛中。
氣氛持續片刻,嬰子卻又道:“定象大夫,尚大夫,卻不知本相此等分功如何啊?若皆是認可,沒有異議,此會之後,各位自當齊心協力戰勝淮上以各取其功。”
尚文聽着刺耳,卻覺比吃了個蒼蠅還難受,看了吳鳳岐一眼,一字一句對嬰子道:“本大夫無有異意。”
“大夫無異義便好。”嬰子笑道:“那麼接下來,便商議此次對淮上作戰之策吧,定象大夫,各位吳将軍,此事你們才是裡手,重任便交由你們了,各位有任何結果,本相皆全力配合。”
吳鳳岐深吸了一口氣,朝嬰子正色道:“嬰相,對淮上之策,事關重大,非能帳中決之,須得觀過淮上聯軍營寨、軍容以及明了其種種布置再來議定才是為妙,否則一切皆是空談。”
“本将建議,此軍議可推遲數日,容我等各自往淮上聯軍營地一觀。”
嬰子點了點頭,又看向吳氏諸将,道:“那就依将軍之言,改日再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