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位于東洲東南，迄今為止建國近兩千年，雄偉的都城奉天一路向北，跨過廣闊的燎原，就是東洲疆土最遼闊的大周地界，春秋的開國先祖曾有言：若有外敵來犯，都城就是春秋的第一道國門。
也正是因為皇室這種守疆辟土的雄心壯志，才讓春秋能在東洲的兩千年風雨中屹立不倒。
淩動就站在奉天城的街道上，看着眼前的車水馬龍，不禁感慨都城的繁華，自己好歹是走過了不少地方，但要說到人氣，哪怕是東洲中域的那幾個大城也沒有辦法和奉天相比，朱門煙火，市井花街，這裡的世俗味要更加濃郁，加上都城外的攬月峰上，瓊花已經漫開，問鼎大會為期不遠的緣故，這座城早就萬人空巷，甚至客棧中連個歇腳的地方都沒有。
當然，有資格參加問鼎大會的宗門弟子肯定除外，攬月宮為了這次盛會，差不多拿下了半座城的客棧，尤其是給幾個大宗門弟子安排的住所，一定不會差……
淩動下意識地摸起鼻子，算了算和楊修文他們碰面的日子，然後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最終，他邁開腳步向着城門外走去。
除了東南方高聳的攬月峰之外，奉天地處原野，附近的山林雖然秀麗，但遠遠談不上險峻，遠離了都城的煙花，就能看見袅袅升起的炊煙，無數村莊民宅白牆黑檐，高低互現，而其中的大樹村就是最普通的一處。
普普通通的村子，普普通通的人。
夕陽的餘晖下，村民常老四走出自家的鍋爐房，在并不寬敞的矮院中點上一根旱煙袋，然後瞥了一眼枯井旁正在練拳的常大柱，鼻子裡冒出一聲冷哼，說道：“祖傳的鐵匠活不學，盡整這些無用的拳腳，能把肚子打飽了不成。”
常大柱回頭憨厚一笑：“爹，按照慣例，兵部的募兵令用不了幾個月就會下來，今年我想去試一試。”
“當兵？”常老四立刻瞪大了眼睛，“你小子想也别想，把你拉扯大是指望你給老子送終，不是老子給你送終。”
常大柱擦了擦額頭的汗，說道：“沒那麼誇張，我是當兵，又不是去送死。”
“有區别嘛，北周的那些蠻寇，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家夥，所以，我勸你，趁早打消了這個念頭。”
“爹，你也知道蠻寇兇殘，那我就更應該當兵了。”常大柱說道，“連續三年歲考，我連個秀才的門檻都摸不到，就更不要說舉人和進士了，但好歹兒子算明白了一個道理：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更何況先皇建國，尚能以都城做國門，而現在北周蠻寇異動，我們這些做平民的，就更應該做些什麼。”
常老四重重地敲了幾下旱煙袋，破口大罵：“少跟老子扯這些大道理，你當你是兵部尚書，還是鎮北大元帥，朝廷的兵少你一個不算少，反正一句話，除非我死，不然當兵的事想都别想。”
常大柱搖搖頭，剛想開口再辯駁幾句，這時，院外忽然響起來敲門聲。
“叨擾了。”淩動站在院外，帶着微笑恭敬地行了一禮，“小弟淩動，落鏡城青山人士，初到都城，不知道這一帶有什麼地方可以落腳幾天？”
常大柱仔細地打量了對方幾眼，接着笑道：“兄弟是在城中沒有找到客棧吧？”
“客棧倒是不少，隻是……住的地方沒有了。”
“那是必然！”常大柱指了指遠處的孤峰遠影，“就是那座山，過段時間要舉行一場盛會，城中的客棧大部分被他們包場了。”
“難怪。”淩動摸了摸鼻子。
常大柱歎息一聲，望了望漸黑的天空，又回過頭看了一眼抽着煙袋的常老四，若有所思一會兒後，最終徹底拉開了自家的院門，道：“兄弟如果不嫌棄這裡舍寒瓦破，不如就在這屈就幾天。”
“這……怎麼好意思？”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既然是第一次來都城，我就更不能失了皇城的禮儀。”常大柱側過身子，笑道，“我叫常大柱，裡面的這位是家父。”
“常伯，打擾了！”淩動又行了一禮。
常老四吐了一口煙，擺了擺手：“什麼狗屁皇城禮儀，我們就是村野小民，讓你住，你就住下吧。”
常大柱一臉的尴尬，不由苦笑兩聲：“家貧無講究，兄弟就睡西屋吧。”
淩動連連點頭。
第二天清晨，院角簡陋的鍋爐房中傳出叮叮咚咚的敲打聲，淩動走出西屋，望向枯井旁正在打坐的常大柱，觀察了一會兒後并沒有打擾，而是輕輕推開了鍋爐房虛掩着的木門……
常老四微微一愣，停止了敲打，背過身點上一根旱煙袋，狠狠地抽上一口，這才面無表情地說道：“這麼多年都習慣了，忘了家裡還有一位客人。”
“是我唐突了。”淩動笑了笑，伸手拿起擺放在牆角的鍛錘，望着面前半成品的燒鐵，說道，“說起來真巧，以前在家的時候，跟着鎮子上的師傅也學過這門營生的手藝，反正也是閑着，正好我就給常伯打打下手。”
咚！
鍛錘落了下去，通紅的燒鐵噴出一串火星，常老四的目光中多出了一絲驚愕，在觀察了十幾秒之後，他終于點了點頭，喃喃開口：“現在還會這玩意的年輕人不多了啊！”
鍛造不隻是單純的力氣活，對火候的控制，手法的運用以及對力道的把握，都是有相當的講究，而想要掌握這些技術性的東西，唯一的方法就是成百上千次的錘煉。
總之一句話：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常老四站在一旁輕輕吐了一口煙，嘴角綻放出一絲笑容，對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不由地增添了幾分好感，無論是手法還是力道，對方能做到這一步實屬難得，如果硬要從雞蛋裡挑點骨頭的話，那就是年輕人經驗上到底還是欠缺了一些，主要體現在節奏感方面差了一點，敲打出來的聲音不夠平順。
簡陋的鍋爐房中，一老一小忙得熱火朝天，而屋外的院子中，常大柱正在堅持着他這七、八年如一日，每一天清晨都在重複的事情――納元吐氣。
都是修行，但目标各異，普通人有普通人的過法，沒有宗門的資源，也沒有異禀的天賦，常大柱唯一能做的隻有四個字：勤能補拙，事實上，他一直都在這麼做，這七、八年的清晨風雨無阻，幾年來，他早就習慣了院子中燒鐵的味道，也習慣了鍋爐房中的敲打聲，雖然至今仍然停留在初境中，遠遠談不上道心通明，但起碼的忘我境界還是能做到的。
隻是……今天似乎出了點意外。
常大柱睜開眼，直了直身子，回頭望了一眼鍋爐房，今天自己是怎麼了，心境居然會被裡面的敲打聲所影響，這是這麼多年從來沒有出現過的狀況。
忍住心頭的疑惑，常大柱再次閉上了眼睛，努力地讓自己靜下心來，進入空明的狀态。
叮――咚，叮咚，叮叮咚……
毫無節奏感可言的鍛錘聲，如同無孔不入的風一樣鑽進了耳朵裡，常大柱強忍着心境随之出現的波動，口中默念着納元的口訣，隻是，這種心境上的不甯最終還是影響到了他的呼吸。
叮咚，叮咚――叮咚……
不知不覺，常大柱仿佛在疲倦中進入了一種淺睡眠狀态，這種感覺很玄妙，盡管腦海一片空明，但耳畔的敲打聲卻依然清晰，而自己的一呼一吸似乎也被帶入了這種節奏中，随之而來的是兇腔的共鳴和氣海的翻騰……
他模糊地感受到了氣海中的變化，這不是什麼走火入魔的征兆，而是……凝丹的前兆，一切來得很突然，也很玄乎，突然到他根本沒有什麼準備，玄乎到他根本不需要做什麼準備。
不知道過了多久，鍋爐房中的敲打聲漸漸平息，常大柱終于從空明中醒了過來，他擡頭望了望刺目的斜陽，呼出一口濁氣，目光中盡是興奮的光芒，幾年的時間，自己終于勘破了那道壁障，凝丹的日子已然不遠，所以他要第一時間将這條天大的好消息告訴常老四。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常家的那道院門再次響了。
“救我！”
一個中年漢子帶着滿身的污垢，搖搖晃晃地闖了進來，他用哀求的目光望向常大柱，嘴中艱難地吐出了兩個字後，撲通一聲，倒在院子中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