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49.5.0|治水
被楊婵吩咐了任務的梅山老六直健興緻沖沖地下山去蜀守府,故意忽視自家那幾位兄長促狹的表情。哎,這種表情……看了這麼多年,隻要厚臉皮地習以為常就好,比起兄長們那副取笑的表情,楊婵那自始始終冷冰冰才是讓他頭疼。
“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化作人形的蘇蘇一邊幫楊婵生火,一邊問道,“雖然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知道在你心裡哥哥很重要,但……當年你在青……你在我們那裡的時候可是不會高興下廚的,自己湊活兩頓算了的。”
對蘇蘇提到青丘時的突然改口,楊婵隻當自己未曾注意:“那個時候在逃亡,現在不一樣啊!”
“你知道嗎,我以前覺得,新鮮的雞肉就是最好吃的了,後來那些廚子會煮熟,還會有味道,等在這裡住下來,幾百年裡,我吃過的雞肉是我這輩子吃過的裡面最好吃的!”蘇蘇咽了一下口水,“那個梅山老六喜歡你,難道是為了你的美貌嗎?”
聳聳肩,楊婵對直健為什麼對自己有興趣的話題并不感冒,不過蘇蘇問起,也倒是閑聊了兩三句:“他曾經提過,第一次見我,是在下遊,正巧見到我幫受水患的百姓撤離。”
“這麼說……他是覺得你善良?”
“善良?”楊婵自嘲地笑了笑,“我早就配不上這個詞了。”
蘇蘇知道楊婵的心事,不想徒惹她傷心,當即換了話題:“是不是現在有了李冰,治水就能容易很多?”
“當然,”楊婵點點頭,“他在治水之上,的确是個人才。在這裡幾百年了,我還沒去看過小白呢!”
“小……白?”蘇蘇那蘿莉的模樣皺了皺眉頭,“我想起來,就是那條在峨眉山修煉的白蛇,對不對?”
“是她。也不知如今她修煉得怎麼樣了?”
“我曾經見她化作人形,幫助山下的百姓。”蘇蘇想了想,“她應當是謹記你的教誨,一直為人與善吧!”
“若當真如此,她所求之事,便是有望的。但憑心而論,我反倒不希望她得道成仙了。現實和理想差别太大,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了的。”
白素貞這些年一直行善積德,蜀國一帶洪澇,她也是救了不少人家,若當真位列仙班,讓她看到玉帝的為政之道是隻顧自己所謂的面子而罔顧百姓死活,也不知依她的性子,是同流合污?還是堅守底線,做那顆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
“所以我覺得,還是你聰明,”蘇蘇作陳詞總結,“不用受天庭管束,做我們想做的事情,幫我們想幫的人。這樣的日子,比受人管束可要暢快的多,難怪梅山兄弟修煉多年,從未想過要當神仙。我倒是覺得,如果他們是神仙多好,天規約束着,梅山老六肯定不會有膽子追你。”
“雖然老六不曾位列仙班,但我和二哥卻是啊!”
“你若當真要與人成親,憑你和你哥哥的本事,誰能攔得住?”
楊婵面色微變:“蘇蘇,你知道不可能的。”
“是……因為帝辛嗎?楊婵,已經快一千年了。”
“哪怕一萬年過去,有些人也永遠不會褪色。”楊婵将菜出鍋,轉身卻看到了站在廚房門口位置的楊戬,“二哥……”
“我來一會了,”楊戬聲音低沉,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卻在擡頭看到妹妹的目光之時,将所有的話化為一聲長長的歎息,“我記得小時候每次爹喝酒的時候,你都會吵着要嘗,現在大了,倒是愛上了茶。今天月色不錯,陪二哥喝一杯?”
“好。”
入夜之後,李冰是凡人,早就入睡,楊戬與楊婵二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石桌之上,是楊婵釀了上百年的白桃花酒。
“好久沒有和你一起喝酒了,”楊戬擡頭,看向空中的月亮,“在凡人眼裡,月亮幾千年都未曾有過變化,其實,我也覺得,這樣的月色,仿佛父母還在之時,我們一家五口,聽母親唱曲子,聽父親說故事。前些日子,我偶然尋得此物,想來你會喜歡的。”
“什麼?”
隻見楊戬翻手向上,掌中赫然出現的,是一面古琴。
“九霄環佩?”楊婵對此琴是心儀良久,奈何會做古琴的雷家一代隻出一面琴,是以她雖有心,卻始終未曾得到,“這是……”
琴身梧桐作面,杉木為底,通體髹紫漆。
“這是前幾代雷家掌門之人所做?二哥為得此琴,想來是花了不少功夫的吧!”
楊戬隻是微微一笑:“隻要你喜歡,二哥不管花多少功夫,都是值得的。”
在懂的人手中,九霄環佩是極佳的古琴,對不懂的人來說,九霄環佩,空有其表而已。是以雷家雖世代做琴,卻極少有琴流于他人之手。
楊婵接過九霄環佩,指尖輕撥,溫潤的琴音萦繞庭院。一曲終了,楊戬合上手中的折扇:“好久沒聽你彈琴了。”
“二哥想聽,我什麼時候都可以彈給二哥聽啊!”楊婵将寶蓮燈握在手中,将它化為長劍,“二哥,我彈琴,你舞劍,可好?”
“都說舞刀弄槍,”楊戬說着,将墨扇化為三尖兩刃刀,“你若想看,有何不可?”
月光傾瀉在地上,曲罷,兩人舉杯對飲,數杯之後,楊婵微有醉意:“二哥,待我們與李冰将這治水之事了了,你陪我去一趟……去一趟幽都好不好,我……我想他了……”
雖然妹妹沒有說,但楊戬已經清楚,這個“他”,隻可能是一個人――帝辛。
楊婵此時酒意上頭,又飲了一杯:“二哥,我……”
看着妹妹眼角的眼淚,楊戬走到她的身邊:“三妹,有二哥在。”
雙手環住楊戬的腰,楊婵将腦袋埋在哥哥的兇口,小聲抽泣着。
楊戬沒有說話,隻是将妹妹抱在懷裡,一段感情,藏了八百多年,卻連說都不能說,他從小以為被自己放在手心呵護着的妹妹,到底心裡會有多痛……
“我……我看着他葬身火海,我眼睜睜地看着他點燃了摘星樓,我聽着你們所有人都罵他,可是我一句話也不能替他說……是我害的他……是我……如果我當初沒有去女娲宮,他的禍端,不會種下……師父也不會讓軒轅墳的三妖去敗壞成湯江山……是我……是我……”
“*星君曾經和我說,你告訴她你已心有所屬,你說:他懂你。很多時候你不需要告訴他,他就會知道你在想什麼。開心的時候他會陪你開心,郁結于心的時候會開導你。你當時說的那個人……就是帝辛嗎?”
*星君,是鄧婵玉的神位。
楊婵沒有說話,隻是在哥哥的懷裡,點了點頭。
“會過去的,”楊戬知道,此刻的自己,不需要多說什麼,他的妹妹,也不需要他空洞無力的言語去安慰,他隻是将妹妹抱得更緊一些,任她哭泣,“沒事的,哭出來就好了,二哥一直在你身邊。”
楊戬曾經以為,上一次送妹妹回玉泉山的時候,妹妹的哭泣已經足夠讓他難受,但此刻,他才知道,在妹妹的心裡,帝辛的地位,很重很重,超過他的以為。
恨帝辛嗎?楊戬的回答是兩個字:當然。
不過一個凡人,造下了那麼多的殺孽,卻得到了妹妹的心,他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八百多年,他都已經不知轉世了多少回,可她的妹妹,永生永世卻要為這段曾經的情而傷心痛苦,成百上千年?不止,成千上萬年或許都不會停。妹妹如今的這份痛苦,都是那個凡人造成的!
楊戬右手抱着妹妹,左手死死地握拳,青筋爆出,連手心流皿都不自知。
“三妹?”感覺到妹妹的哭聲越來越弱,楊戬輕輕搖了搖妹妹,見她已經閉上了眼睛,臉頰猶帶淚痕,想來是哭累了,加上酒意上頭,睡着了。
小心翼翼地将妹妹臉頰的淚痕拭去,楊戬将她打橫抱起,安置回她的房間。幫她脫了鞋,蓋了條薄被,楊戬這才輕輕地關上了房門。
靠在門上,楊戬仰起頭,正好看到了挂在房中的風鈴。
盯着風鈴發了一會呆,他正要回屋,卻見蘇蘇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腳邊。
果然是大意了。楊戬心中歎了一聲,若是往日,蘇蘇靠近他的時候他必定會有所察覺,可此刻竟是完全未曾注意到。
“楊婵怎麼了?”
“喝了幾杯酒,哭累了,已經睡了。”楊戬頓了頓,卻聽屋子裡傳來說話的聲音,他開門進入,卻見妹妹仍然閉着眼睛,似是在睡夢中,她的雙手緊緊攥着被子,呢喃道:“子受……子受……”
“子受就是帝辛。”蘇蘇跳上床,輕輕用尾巴蹭了蹭楊婵的臉頰,見她神情放松了一些,才繼續對楊戬道,“我們出去說吧。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疑問。”
一路跟着蘇蘇到了院中,石桌之上,酒杯仍在,蘇蘇把楊婵飲過的杯子又重新倒滿了酒,舔了幾口:“酒不醉人,人自醉。是她想醉,而不是這酒當真能讓她醉倒。”
“你都知道?”
“知道什麼?”蘇蘇趴在石桌上,小口小口地舔着酒,“我想,很多事情,還是讓她親口和你說比較好。你的手在流皿,看起來……你很恨帝辛吧!”
“如果不是她,我三妹又怎麼會有如今的痛苦?”
“你知道嗎?鳳來被斬的那一天,她抱着我回了營帳,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蘇蘇眼神有些迷離,似乎在回憶當時的情景,“她死死地抱着我,說,從今以後,三界之中,隻有我知道,曾經有那樣一個人,那樣愛過她了。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楊婵的情,已經那麼深了。她不知道,我不知道,隻怕連帝辛都不會知道。或許……帝辛知道,但知道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他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很早。”
“那……”
蘇蘇飲了一杯酒,又重新替自己滿上:“有些事情,她不說,我不會替她說。因為我知道,她決定隐瞞一些事情的時候,必定有她的考量,她的道理。這麼多年,她已經變成了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人,不管她要我做什麼,我都不會有任何猶豫。過去的一切,我都放下了。”
包括你――楊戬。
“我以為時間會是解藥,卻忘了時間也會是毒藥。你是他最重要的人,楊戬,不要瞞她,不要騙她,因為總有一天她會發現真相的。帝辛以為他能瞞住楊婵,可結果楊婵還是知道了那首刻在女娲宮的詩其實是因她而起,她的感情,除了愛,還有自責,還有愧疚,還有後悔。治愈她,唯有你可以做到。若是有一天,你重蹈帝辛的覆轍,她這永無止盡的一生,都将再難解脫。她已經決定把帝辛的事情告訴你,說明她開始想通了,楊戬,我們都是愛她的人,不要再因為愛,而傷了她。”
跳下石桌,蘇蘇看着楊婵房間的方向:“比起我的照顧,我想,今晚,你的陪伴會更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