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絕這一個月來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神清氣爽,似乎心中的重擔都卸了下來。因此,他對衆臣也好了臉色,使得諸位大臣都疑惑不已。
有人猜是善貴嫔肚子裡的那胎診出是個男胎,陛下一舉得男,自然高興。
有人猜是雲州大澇的事陛下有了好法子,心情好也是應該的。
還有人猜陛下和太後娘娘關系越發親厚,陛下的孝心落到了實處,所以開心。
更有人猜陛下近來得了異域美人,渾身舒暢。
左相甯宏坤心裡頭直犯嘀咕,上次他進宮,女兒說陛下對她的建議很贊賞,可陛下近來并未提到什麼好法子,更未提到甯妃,莫非是哪裡出了問題?還有那善貴嫔肚子裡的孩子莫非真是個男孩?
甯宏坤左想右想都覺得不放心,于是抽空又進宮一次。
甯妃是個轉不過彎兒的,可琳琅不是,她明明知道皇上是明褒暗諷,如果讓甯妃對甯相說了實話,甯妃逃脫不得一頓訓斥,自己少不了皮肉之苦,所以上次甯宏坤進宮時,琳琅硬是教的甯妃忽悠了甯宏坤一次,甯宏坤相信女兒,兼時間緊急,沒有細問,隻覺女兒有長進了,也高興得很。
這回進宮,甯宏坤想說說善貴嫔的問題,于是揮退了所有人。
時間充裕,甯宏坤先詳細問了上次沒來得及問的事。甯妃到現在還沒轉過彎兒來,便一五一十地說了。
甯宏坤聽了又氣又笑,想訓斥一番,卻又無從說起。最終隻是搖搖頭,暗歎:難道是我太貪心麼,還是我對郁善期望太高了?
甯妃見父親神色古怪,不禁擔心道:“父親為何如此神情?可是朝中出了什麼事?”
甯宏坤見她此時還沒把問題想到自己身上,便也歇了就此事指導她的心思。反正前朝的事瞞不了後宮,日後事情了結,她聽到了風聲,自然會明白的。她自己想明白比别人教導要有用得多。
當下他也不再提及此事,隻道:“善貴嫔龍種如何了?”
甯妃不知父親為何提起此事,隻蹙眉道:“張妃照料着,我沒去過菊苑。”
甯宏坤斟酌着問道:“龍種到底幾個月了?”
甯妃意外地多看了父親一眼,想了想,道:“最多三個月罷,還早着呢。”
“那為父怎麼聽說善貴嫔懷的是個男胎?”甯宏坤沉聲道。
甯妃吓了一跳,随即譏笑道:“傳言罷了,三個月,肚子是圓是扁還看不出來呢,何來男胎?便是太醫院精通此道的太醫,沒五個月也診不出男女來。”
雖說嬰孩落地方知男女,但男女的脈象是不一樣的,有經驗的精于此道的大夫可于婦人懷胎五月以後憑脈象斷出是男是女。
“若是公主便也罷了,可若是個皇子,陛下子嗣艱難……”甯宏坤沉了臉。
天子納妃三年多,并非不臨幸後宮,可所有妃嫔皆無孕相,前朝後宮都已經默認是天子子嗣艱難。既是子嗣艱難,如果善貴嫔得了皇子,不但天子寵愛異常,便是太後也是高興的。
畢竟沒有子嗣,天子這皇位就坐不穩,天子還有其他兄弟在呢,甚至幾位老太妃的出身都是不低的。
可善貴嫔若是得了皇子,其他妃嫔又遲遲不孕,假以時日,就算陛下有了其他皇子,善貴嫔的孩子也已長大成人,羽翼豐滿,必是儲君的不二人選,到時候不必争也沒得争,那善貴嫔就算不是皇後,也坐擁後宮一半權力,甚至會是太後。
甯妃不愛讀書,卻于此事上有女子天生的直覺,自然明白其中的嚴重性。她見父親面色沉沉,雖然心中發沉,卻還是強笑道:“父親不必擔心,必定是個公主,那賤人豈會有福分為陛下誕下皇子!”
甯宏坤看着疼若至寶的女兒,語重心長道:“郁善,此事賭不得。如今尚未知曉男女,尚有可趁之機。再過些時日,太醫便會斷出男女。若是公主,咱們自然安心,可若是皇子,動心思的人可就多了,陛下和太後都會對這個孩子嚴加看護,絕不會出現一絲纰漏。到那時,可是一丁點兒的法子也沒有了。”
甯妃有些遲疑,“如今是張妃照看着那賤人的肚子,恐怕不好下手……”
甯宏坤歎了口氣,道:“為父何嘗不知,那張家丫頭最是謹慎穩妥,事關貴妃之位,張家也會囑咐她仔細照看。可她畢竟隻是個黃毛丫頭,你若連她也對付不了,必然更對付不了太後和皇上聯手。”
甯妃已經意動。
甯宏坤繼續說道:“當斷則斷,此事萬不能拖泥帶水。你若讓善貴嫔誕下皇子,要麼是張妃護嗣有功做皇後,要麼是善貴嫔母憑子貴做皇後,都要壓你一頭,無論如何你都做不了皇後!”
“不行!我決不允許!皇後之位是我的,我不坐,誰也别想坐!”甯妃斬釘截鐵。
甯宏坤是了解女兒的,他知道甯妃對皇後之位有執念,掌管後宮的權力是一部分原因,更多的原因是她不能容許别的女人成為天子的正妻。
看着女兒堅決的神情,甯宏坤稍稍放心,叮囑道:“朝堂上的事你暫且别過問,一心一意對付善貴嫔!”
甯妃冷冷一笑,道:“父親隻管放心,善貴嫔的孩子一定生不下來!”
甯宏坤這才完全安了心,又關切道:“萬事謹慎小心!”
甯妃卻已經在想如何對付善貴嫔,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甯宏坤暗自歎了口氣,心道還是要叮囑琳琅和甯婕妤一番。
且說燕清絕這兩日都神态輕松地看着諸位大臣飛吐着唾沫打口水戰,雖然他不知道太後娘娘已經悄無聲息地出了一趟宮,但他了解慕容青,慕容青既然想到那等驚險的法子,就必然會找好契機。無論慕容青用什麼辦法找到契機,他所能做的就是等待契機浮現,然後牢牢地抓住它。
隻是,他沒想到,契機會來得這麼快!
禦史台的多位禦史同時上了折子,彈劾吏部尚書張夢錫縱容外甥欺男霸女。
這是個大事件!要知道吏部乃六部之首,吏部尚書乃是三人之下,萬萬人之上,除了天子和左右二相,這朝堂之上就屬吏部尚書最大。如今多名禦史彈劾吏部尚書,這必然是件大事。消息不靈通的官員個個都兩眼放光,隻等看一場好戲。消息靈通知道幾分内情的官員則斂目低首,惟恐戰火燒到自己身上。
這種大事皇帝自然是要過問的,還要好好的詳細的問。
于是,事情的前因後果就在金銮殿上說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說的是那皇商史家的公子史棟梁于天子腳下,于光天化日衆目睽睽之下,縱奴行兇,毆打賣唱老漢和五湖四海樓的掌櫃,更當場□清白的良家女子。女子不堪受辱,觸柱自盡,史棟梁卻禽獸不如,依舊不肯放過女子的屍身。
咳……這裡說的比較隐晦。何為不肯放過女子的屍身?字面意思就是奸屍!
這等傷風敗俗、喪德背倫之事豈能發生在我大燕朝的京城?于是舉人王清憤而阻止。不料那史棟梁狂性大發,殺了賣唱老漢不說,更當着五湖四海樓一幹讀書人的面将王清毆打緻死,殘忍至極。
事後,史棟梁在家奴的護送下離開現場,棄兩死兩傷不顧。是的,兩死兩傷,死的是賣唱老漢和舉人王清,傷的是賣唱姑娘和五湖四海樓的掌櫃,許是姑娘氣力小,那姑娘雖然流了不少皿,卻僥幸留下一條命。
最無恥的是,史家企圖用銀錢堵住一幹讀書人和那姑娘的嘴,那姑娘自然不肯,史家竟企圖殺人滅口。讀書人自然也是不肯的,遂将史家惡行寫成文章,彙集成冊,四處傳唱。史家這等無恥小人行徑簡直是侮辱了天下讀書人,罪大惡極!
讀書人最要面子,殺人不要緊,侮辱卻不能夠。
于是禦史剛說完,就有一幹老臣跳出來罵那史棟梁殺害朝廷棟梁。
嗯,秀才便可免賦稅,舉人可當官,勉強算是朝廷棟梁。
還有人罵史家看不起天下的讀書人。
你侮辱了一個讀書人,就是侮辱了全天下的讀書人。
君子愛财,也不能接受被黃白之物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