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朝堂上上演堅決反對善貴嫔封妃的大戲時,淑蘭殿來了一位稀客,也算是故人。
來人是先帝爺唯一的嫡女,安榮長公主。先帝爺共立有兩位皇後,元後慕容惠,次後慕容青,都是慕容家的女兒。其中,慕容惠在先帝潛邸時就已經是先帝的正妃,乃是先帝的元後,安榮長公主便是她所出。
慕容惠沒有兒子,隻早年生了安榮長公主這一個女兒,如珠如寶地養到十五歲,千挑萬選點了馮國公的嫡長子為驸馬。安榮長公主出嫁後,慕容青才出生,比安榮長公主足足小了十四歲,可想而知,她和安榮長公主絕對沒有手帕交的情誼。
不過,慕容惠自唯一的女兒出嫁後便怅然所失,經常接慕容青進宮小住,她在世時将慕容青疼若親生。而安榮長公主每次進宮向母後請安時總能見到這個跟她兒子差不多年紀的小表妹,也有幾分喜歡,一來二去的就親密起來。
慕容青看着安榮長公主已經不年輕的面龐,露出些許親昵,吩咐珍珠道:“去把慕昭儀和容昭媛請來,長公主難得進宮一趟,今日得了機會,讓她們也見見長輩。”
安榮長公主面上閃過一絲尴尬。太後這句“長輩”有些微妙,安榮長公主是慕容惠所出,而慕容惠是慕容青的親姑姑,也是慕昭儀和容昭媛的姑奶奶,那麼慕容惠所出的女兒安榮長公主便是慕昭儀和容昭媛的表姑姑,稱為長輩是應該的。可先帝爺偏偏又娶了慕容青做皇後,慕容青從安榮長公主的表妹變成了她的嫡母,而慕昭儀和容昭媛又是慕容青的兒媳,如此說來,慕昭儀和容昭媛與安榮長公主又是平輩的。
皇家的輩分從來就亂,像慕容惠慕容青這樣姑侄倆嫁給同一個皇帝的雖然少見,但也不是沒有。于安榮長公主而言,自己看着長大的跟兒子一般大小的小表妹一朝成了自己的嫡母,從平輩變成了長輩,的确難以接受。她不是沒有向她那個素來寵愛她的父皇抗議過,可她那自母後過世就變得有些古怪的父皇不但不聽她的勸解,還怒斥了她一頓,命她閉門思過。光帝陛下具有一個可貴的品質:言出必行,誰也動搖不得。
因着安榮長公主心裡有疙瘩,自慕容青被立為皇後後,她便鮮少踏足宮廷。先帝駕崩,慕容青成為太後,垂簾聽政,大燕天下盡在手中,安榮長公主也沒有巴結拉攏。三年前慕容氏覆滅,慕容青避居離宮,安榮公主安居京城,二人更無來往。說起來,安榮公主與慕容青足有十多年沒有好好說過話了。
慕容青撥開茶盞中浮着的茶葉,和聲道:“這麼些年不見,咱們都上了年紀。”
安榮長公主忙道:“太後娘娘春秋鼎盛。”
盡管慕容青是她正兒八經的嫡母,但一聲“母後”還是叫不出口,勉強喚聲“太後娘娘”。
“你卻看着老了。”慕容青不管安榮長公主剛剛才奉承過自己,開口就說了實話。
安榮長公主聞言卻是心中一暖,鼻子一酸,竟落下淚來。
想當年,慕容惠在世時,身為光帝唯一的女兒,父慈母愛,一衆兄弟姐妹都呵護遷讓,集萬千寵愛于一身,是何等的風光無限。那時的安榮長公主是天下最尊貴最幸福的女兒。嫁做人婦二十多年,其中艱辛無人可述,怎能不老?
慕容青放下茶盞,拍拍安榮長公主的手,歎道:“這些年,你辛苦了。”
安榮長公主聞言,隻覺心中的酸意再也抑制不住,淚也落得更兇了。
馮國公的那位嫡長子着實出衆,未及冠就高中狀元,又生的相貌堂堂,聽說還練得一身好武藝,端的是文武雙全、才貌俱佳。京城上下隻要是家中有待嫁女兒的,無一不盯着這塊肥肉,說親的媒婆快把國公府的門檻踏平了。不料他名聲太響亮,入了皇後娘娘的眼,聖旨一下,馮國公嫡長子尚安榮公主,馮家上下叩謝聖恩。
愛女出嫁,皇後娘娘親自督建公主府,可安榮長公主與驸馬鸾鳳和鳴,竟棄公主府不住,反而入住國公府。大婚次年,安榮長公主就誕下嫡子,馮府上下将她奉若至寶,哪怕她不允驸馬納妾,也無人不滿。本該是美滿一世的,可好景不長,天妒英才,大驸馬罹患重病,藥石枉然,竟走在先帝前頭。
慕容青也不安慰安榮長公主,隻等她哭夠了才道:“如今你總能明白哀家當初那句話的意思了。”
當年先帝立慕容青為後,安榮長公主勸解先帝無果,便轉而去勸慕容青,依舊無果,她便将怒氣都撒在了慕容青身上。她那時還年輕,一身驕縱氣未褪,又在氣頭上,說的話是再難聽不過的。
遙想當年,就在這淑蘭殿院子裡的百年合歡樹下,安榮長公主一臉怒氣地說道:“慕容青,嫁給自己的親姑父是什麼感覺?”
十歲的慕容青已經修煉得喜怒不形于色,聞言隻淡淡道:“即便是親的,姑父與我也并無皿緣關系。”
安榮長公主氣得差點一口皿噴到慕容青臉上,然後出口傷人:“小小年紀就勾引自己的親姑父,日後到了地下,你還有臉去見你的親姑姑我母後嗎?”
慕容青面露悲憫,她悲憫的不是自己,而是安榮長公主的不谙世事。
“公主難道不知身不由己麼?世事往往不能盡如人意。”
這是慕容青真實的感歎,但安榮長公主卻以為她有意推诿。安榮長公主天真的以為,隻要慕容青不肯,父皇總不會逼迫于她。于是,更惡劣的話就這麼說出口了:“你如此不知廉恥,日後必定不得好死!”
慕容青說的那句話當年的安榮長公主不明白,如今的安榮長公主卻是深深切切的明白了。從丈夫過世到婆母厭棄,再到搬回公主府,獨自撫養兒子,這其中艱辛數也數不清,尤其是三年前慕容氏覆滅,她這個身上流着一半慕容氏皿液之人更加小心謹慎,唯恐被人當做了箭靶子。
安榮長公主抹了抹眼淚,面露感激道:“還沒謝過娘娘當年的照拂。”
當年大驸馬剛過世,先帝就駕崩了,緊接着就是國喪,國喪期間一切紅白之事禁止,更有不少講究。安榮長公主哪裡接觸過這些,差點鑄成大錯,還是慕容青暗中派人協助她打點一切的。後來馮府上下将大驸馬早逝怪罪到她頭上,對她百般刁難,她忍無可忍,想搬回公主府,馮府上下卻諸多阻撓,也是當時已經垂簾聽政的慕容青暗中幫了她一把,使她順利搬回公主府,獨自撫養兒子。
慕容青并不接口,隻淺笑道:“說罷,有何事要哀家幫忙?如若無事,你是不會貿然進宮的。”
安榮長公主有些難堪,但咬了咬牙,還是開口了:“娘娘還記得我兒廷軒嗎?”
慕容青想了一會兒,腦海裡隻有一個小蘿蔔頭人小鬼大的模樣,不禁笑道:“哀家記得,當年哀家還和他一起玩耍過呢,看起來是個聰慧的,想必如今也有出息了。”
安榮長公主聞言,不但沒露出歡喜之色,反而露出些許憂慮,“那孩子……小時候冰雪聰明,尚且懂事。可大驸馬過世之後,他就越發不像樣了,不肯好好讀書,整日裡玩些不入流的東西。我擔心他走上歪路,便托人給他在工部捐了個職。本指望他能有所改善,不料他在朝中認識了一幫耽于玩樂的纨绔子弟,卻是變本加厲了。”
安榮長公主所說的慕容青都明白,世家子弟捐職少有幹實事的,各部長官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他們不出格,就随他們混水摸魚去。這樣混着,顯然是不會有出息的。
“那你的意思是?”
安榮長公主斟酌着說道:“雲州赈災的事……我也有所耳聞,如今朝廷正忙于災後重建的相關事宜,工部少不得要派人去雲州負責此事……”
能去雲州主持重建事宜,這個官員必定品級不低。當然,他不是一個人過去,少不得要在下屬裡挑幾個随行。主持重建做的是實事,吃苦的份兒就有,享樂的份兒完全沒有,稍有不慎還能丢了烏紗帽。一般這種情況,為首的官員都會選擇沒什麼背景卻真正有才華肯幹事的下屬随行。馮廷軒顯然不符合這個标準。
慕容青挑眉,“重建可是個苦差事,走一遭少不得要掉上幾斤肉,随行之人隻會更甚。”
馮廷軒自小在蜜罐子裡長大,嬌生慣養的,怕是吃不了這個苦。
安榮長公主咬牙道:“我隻求他去曆練一番,待他回來後,我拼着臉面不要也要給他求個外放的差事,再留在京城隻會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