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秦紫苓,周少白黯然神傷,巨雕似乎察覺了他的心情,沒有帶着他在雲海裡翻騰嬉鬧,徑自送他去了玉屏峰。
此時仍是深夜,周少白辭謝了巨雕,回到廂房,見師兄們仍然在大通鋪上睡得橫七豎八,鼾聲更是此起彼伏,擾人心神,根本無法讓人安睡。
他心裡很亂,索性離了廂房,一個人在外面遊蕩起來,想着秦紫苓寫在手帕上的詩,一邊慢慢踱步,不知不覺,東方霞光萬丈,萬山染紅,這才驚醒過來,趕緊去了竹林等侯師父。
不多會,一位寬袍大袖的道長從竹林裡的青石闆漫步走來,正是澄玉。
見師父到來,周少白過去請了安。
澄玉點點頭,和周少白來到石台之上,他捋捋胡須:“少白,下個月初十,便是今年的溪雲九脈論道。”
周少白一怔,點點頭:“是啊,師父,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
澄玉瞧他一眼,慢悠悠地說道:“今年,你随為師去吧。”
周少白臉上一僵:“啊?”
原來約五百年前,溪雲門有八位出類拔萃的翹楚弟子深感修道之路艱辛異常,而主峰淩雲峰香火太盛,弟子衆多,不利于靜心修行,便在三十六峰中擇取八峰,分别築起道觀樓閣,随即按照自己的理解探究修行之道。這八名翹楚弟子便是八脈之祖,加上原先的淩雲峰一脈,從此溪雲山形成了九脈同修的局面。
九脈延續至今,在漫長的五百年的歲月中,慢慢各自形成了一些特殊的修煉法門,但是萬變不離其宗,其餘八脈仍尊淩雲峰為溪雲正宗,以掌門為尊,時刻聽從掌門号令,而且,溪雲門掌門并不局限于淩雲峰一脈的弟子傳承,凡是九脈弟子,才德兼備,修為精深,能夠服衆的,都有繼承掌門之位的資格。比如當今掌門靈虛道人便不是出自淩雲峰一脈,而是出自青蓮峰。
後來,九脈為了交流修煉心得,共同商議後掌門人決定,于每四年的七月初十在九峰中擇取一峰,當日九脈彙聚一廳,共論修道心得,以讓溪雲門繼續發揚光大。
時至今日,這個習俗也在慢慢演變,現如今,九脈論道的重頭戲早已不是論道,而是九脈各挑選一名傑出的門人弟子,在當日進行切磋比試,以彰顯本脈人才輩出,修行刻苦。
凡是溪雲弟子,無不以随師父參加九脈論道為榮,而諸脈師父,無不以弟子最終獨占鳌頭為傲。
這些事迹在溪雲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上一次九脈論道,周少白還央求師兄帶他去觀戰開眼,自然對此是無比熟悉。但是眼下,師父居然叫他這個隻修了八年入門基礎道門的俗家弟子去與别脈的翹楚們一争高下……
他急急擺手:“師父,這萬萬不可啊!弟子頑劣,修為粗淺,怎麼能代表玉屏峰一脈參加九脈論道呢?這不是給師父蒙羞嗎?求師父另選他人吧!”
澄玉搖搖頭:“他人?你大師兄還在靜心思過,為師絕然不會帶他去的。”
周少白撓撓頭:“雖然大師兄去不了,但是還有其他師兄啊,他們随便一人,強過弟子何止十倍。再說弟子也有自知之明,就憑弟子眼下的修為,真的不敢承擔如此重任。”
澄玉聽了這話,不再言語,他取出拂塵,随手一揮,竹林中頓時生出一股強風,刮得竹葉四散飛舞,竹林搖曳不休,許久才安靜下來。
周少白不知道澄玉此舉何意,趕緊施禮,小心開口道:“可是弟子不肖,讓師父動怒了?”
“非也非也,方才為師揮了下拂塵,少白,你都看到了什麼。”澄玉問道。
周少白想了想,方才大風起時,似乎沒有什麼異樣,一時不知怎樣回答,隻好說道:“回師父,弟子隻看見竹葉紛飛,青竹搖擺。除此之外,并無發現。”
“那你說說,竹葉都是怎麼飛的,青竹又是如何搖擺的呢?”澄玉不緊不慢地問道,眼睛半閉半張。
周少白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索性幹脆說道:“回師父,弟子隻看見有的竹葉飛的很高,有的飛得低,有的竹子搖擺得厲害,有的搖擺的不那麼厲害。”
澄玉點點頭:“的确如此。少白,你要知道,人之天資,并不相同。就如同方才的竹葉,相同的一陣風,有的飛的高,有的飛的低。葉猶如此,遑論天資?天資高的人,修行起來事半功倍,極易成事,就如同輕易高飛的竹葉;而天資一般甚至愚鈍的人,就如同飛不高的竹葉,即使借的風力再大,卻也仍然在别的竹葉之下。少白,你就是那飛的高的竹葉啊。”
周少白頓時明白,澄玉是在借竹葉的輕重不同,來說自己的天資與其他師兄的不同。
“再說這青竹,少白,你說說看,青竹的搖擺幅度,為何不同?”
周少白思忖一番,心中頓時明白:“回師父,同樣高矮粗細的青竹,搖動幅度之所以不同,是因為根系有别。青竹的根紮得越深,生得越廣,自然搖晃幅度就越小。師父是想借青竹告訴弟子,一定要紮好基礎,方能巋然不動。”
澄玉點點頭:“的确如此。少白你進為師門下整整八年,一直在修習入門基礎法門。其實為師一直在觀察你,你非但沒有怨言,而且非常刻苦,将這基礎功法已然修煉得爐火純青,在為師的弟子們中,無人能有你這番修為,隻是修習基礎功法便能如此,這是極難辦到的事情。不過你隻有功力而不知運用,連一成的威力也發揮不出,所以你才誤以為你遜于你的師兄們。”
周少白半信半疑:“師父說弟子的功力強于所有的師兄?這,不太可能啊,弟子和師兄們比試,一直不是對手。”
“為師方才說了,你空有功力而不知運用,自然不是他們的對手。不過招數道門可以速成,但是功力修為卻不能速成,離九脈論道還有一個月,這個月裡,憑你的天資,繼續積澱你的修為,再輔以為師的點撥指教,不出一個月,你就會是為師座下弟子中最出色的的一個了。”
澄玉拈須微笑,仿佛已經看到了一個月後的周少白在九脈論道中力挫群雄,獨占鳌頭了。
聽了澄玉這一番話,周少白不由得熱皿隐隐沸騰:師父肯定不會騙我,原來我周少白也有去參加九脈論道的機會!
這時,澄玉卻忽然面色一沉:“不過,若你像昨日修道那樣胡思亂想,再來幾次走火入魔,不但一個月後你無法突飛猛進,就怕到時你入魔已深,為師也無法救你了。”
周少白吓了一跳:這可不成,好不容易有了翻身的機會,怎麼能因為走火入魔而毀掉一切呢?
他急忙拜倒:“師父,弟子愚鈍,請師父指教,怎樣才能在修道中真正做到心無旁骛,一心求道呢?”
澄玉哼了一聲,沉聲道:“答案依然在這些青竹中,自己領悟吧!若是領悟了,再來告訴我!”
言訖,澄玉盤腿坐于石台之上,自顧自開始吐納調息,緊閉雙目,不再言語。
見師父如此,周少白隻得望向青翠的竹林,苦苦思索其中的奧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