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柳如煙的嬌嗔,周少白忙說道:“不不,我不是有意的,隻是方才柳小姐的琴聲歌藝,猶如天宮仙樂,讓人不禁忘懷一切,才有此失态之舉。”
見他着急解釋的樣子,柳如煙掩口一笑:“人家逗你而已,周公子你居然當真了,真是可愛。人家向你賠不是,來,再敬你一杯。”
“好好。”周少白端起琉璃盞,又一飲而盡,這時他隻覺得渾身燥熱,喉頭幹渴,有些頭暈了。
琉璃盞中的琥珀光入腹,周少白酒意漸濃,瞧着眼前嫣然而坐的柳如煙,越瞧越覺得秀美可人。
這時柳如煙忽然歎道:“真是沒想到,今夜居然能有緣說出一些心裡話。周公子,多謝你。”
她又拿起酒壺,說道:“今夜有緣與公子飲酒賞月,促膝而談,小女子心中欣喜,難以言表,還是以酒言情吧。”
正要再給周少白斟酒,周少白伸出手連連擺道:“不!不用了。今夜已喝了很多,再喝就要醉了,我,我我還得回去……”
“回去?”柳如煙很是訝異,“今夜你居然還想回去?”
她自負美貌無雙兼具才情,又是京城花魁第一,從未想過居然會有男子在自己房中未及天明便說要回去。
柳如煙驚異之下,心中隐隐不悅,于是蹙着眉頭說道:“周公子為何忽然要走?是人家招呼不周,哪裡惹惱了你嗎?”
她雖心中不悅,但這幾句話是用媚術說的,看起來隻會讓人覺得心生憐愛,不忍相負。
周少白已有三分醉意,看見美人委屈得眼中星光點點,媚不可言,心中頓生憐惜,忙說道:“自然不是。隻是我與同伴明天白日還有要事待辦,若是今夜喝醉了,恐怕會誤了明日之事。”
柳如煙眼波流轉:“原來如此,不知道周公子要辦何事,說不定人家可以略盡綿薄之力呢。”
周少白一聽,心說:也對,青樓這種地方向來消息靈通,若是打聽一下,說不定會有意外所得。但是該怎麼說呢?
他想了想,說道:“柳小姐,你方才說我是聰明人,我倒是覺得你很是聰明,勝我十倍。”
柳如煙眼含笑意:“周公子究竟想說什麼?”
“我想打聽些人,但是又不想讓你費心。”周少白慢慢說道,望着柳如煙。
柳如煙如何不知他的意思,笑道:“這個簡單,你問過我之後,将我灌醉,一覺醒來,不要說你問過什麼,便連你這個人姓什麼叫什麼,不管對人家做過些什麼……我都會全部忘記了。”
她說着,一雙勾魂眉目輕輕一眨,若是換了旁人,早就神魂颠倒了。
可惜那周少白早已見識過秦紫苓和玉绮羅這樣人間難見的美女,更不要說還有慕凝之這樣神仙一般的人物。所以面對柳如煙勾魂攝魄般的眼神,卻隻是面上更紅,便再無異狀。
周少白點頭笑道:“那便好。柳小姐,我想問你,太醫院掌事醫官,胡明德與孟霆嶽,你可有所耳聞?”
柳如煙本想施展媚術,讓周少白臣服于己,卻見他依然無動于衷,不禁有些洩氣,說道:“人家以為你要打聽什麼高官權貴呢,原來卻是兩個太醫而已。隻是人家所交結過的有頭有臉的人物中,還排不上這号人。所以很是抱歉,實在愛莫能助了。”
周少白略微有些失望,點點頭:“好吧,其實也沒什麼,我再想别的門路就是。”
“對了。人家有位朋友,你去找他的話,或許會有辦法。”柳如煙忽然想起什麼,開口說道,“那人叫梁博,在京城中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你帶上我的名帖,明日去神州會館找他便是,至于神州會館在哪,大街上随便找個人打聽一下自會知道。”
周少白大喜過望,忙抱拳說道:“多謝柳小姐了。”
柳如煙擺擺手笑了:“莫要再如此謝來謝去,真是無趣。既然你明日有事不能再飲酒,不妨咱們繼續玩些聯句遊戲,也不負這一番清光月色了。”
“這個好。”周少白欣然應允。
這時,窗外忽然一明,原來不知何處又在燃放煙花。
柳如煙瞧着窗外轉瞬即逝的華美流光,不禁傷感,于是随口道:“遙望中秋夜,光流萬樹花。”
周少白心有所感,依着柳如煙的韻說道:“芳華一刹那,零亂作塵沙。”
柳如煙聽得心中“咯噔”一下,不由歎息一聲,瞧見月光将自己的影子投在地上,越瞧越是孤單寂寞,于是又說道:“憶夢憐孤影,為誰客京華?”
此句一出,竟然流下兩行清淚。
周少白瞧了,心道:都怨我胡說了什麼芳華一刹那,淩亂作塵沙,害的人家起了愁緒,不成,我得再拉扯回來。
想了半晌,卻忽然想起玉绮羅,也不知道她回去了沒有,還在仍在這天香院守候?
他霎時間靈光一閃,想起一句,于是說道:“月如情未央,人似月無瑕。”
柳如煙聽了,渾身一顫,似乎一股暖意從心中湧起。
她怔怔看着周少白,說道:“公子好句。”
周少白不好意思地笑笑:“柳小姐謬贊,格律平仄一塌糊塗,隻是随口謅的而已,見笑了。”
“我的平仄格律也一塌糊塗。”柳如煙徐徐一笑,說道,“但是,我就是喜歡你接的句子。”
柳如煙身世正如其他煙花女子一樣,甚是凄苦,更是從小在脂粉堆裡摸爬滾打着長大,看慣了世間男女之間逢場作戲的醜态,對男子的追捧從來都是視若糞土一般,隻是歡場自有規矩,于是便越發磨練得老練,将自己本心深深埋藏起來。
誰料遇上這月圓之夜,竟被周少白幾句聯詩,弄得心境微瀾起來。
她款款起身,說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長圓。今夜既是中秋月圓之夜,人家給周公子再唱個應景的曲吧,你既然明日有要事,那我也不強留你。這曲子,就作為今晚的送别。”
“好,我洗耳恭聽。”周少白端坐身子,凝神細聽。
隻聽得指上一彎流水,弦中幾縷心聲,那柳如煙開口唱的便是:“一輪明月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愁殺人來關月事,得休休處且休休。”
歌聲凄清,如怨如訴,讓人心中徒增愁緒。
周少白被唱的心也欲碎,禁不住擡頭,癡癡望向那輪明月,卻不知此時此刻,俏毒姑身邊的秦紫苓、正背着小綠翹回走的慕凝之,呆坐在天香院石凳上的玉绮羅,還有那張笑風和李元康,也似乎心有所感,一并擡頭望那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