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風還是很冷,吳乞買下意識地緊了緊衣領,這一路他始終沉默着,皇帝不說話,手下人自然也不敢吭聲。
“斡本。”他忽然開口,表情透着一絲詭異,“你可是在奇怪我為何要放走徐子桢?”
确實,徐子桢這邊雖然高手衆多,可是所謂的高手們在龐大的軍隊面前其實根本是不堪一擊的,要不然大宋那麼多學武的聯合起來早把金國滅了不知多少回了,今天顯然是吳乞買放水了。
斡本顯然沒想到吳乞買會問他這個問題,不禁愣了一下,但還是仔細想了想後認真地答道:“陛下所想臣不敢枉自猜度,但臣以為必有道理。”
“呵,道理。”吳乞買輕笑了一聲,目光投向東方,天邊已經泛起了青,眼看太陽就快出來了,他忽然換了個話題,問道,“我問你,若是趙構小兒集舉國兵力與我力争,會是如何模樣?”
斡本傲然道:“如今我大金國力強盛,宋人腐朽已久,其想要争回原先國土絕無可能。”
吳乞買淡淡地說道:“但我大金也将國力大耗。”
斡本沉默了,皇帝說的并非沒有道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大宋朝被他們打得落花流水,甚至皇帝都被抓來,但是真要玩起命來他們也承受不起。
“徐子桢雖然号稱妖孽,但終究隻是凡人,又有何懼哉?”吳乞買嘴角微揚,那絲詭異又出現在臉上,“隻是我要用這個凡人再耗去些宋人的國力。”
斡本皺起眉頭思索着,片刻後擡頭道:“陛下是想……”
吳乞買輕笑一聲,悠悠地道:“你以為,徐子桢的火器,還有他那先知之力,便隻有我想得到麼?”
斡本皺着的眉頭開了,嘴邊也挂起了笑意,身在馬背上深深一拜:“陛下英明!”
吳乞買冷笑道:“徐子桢,你真以為拉林河邊的老林子是那麼好走的麼?即便你命大,回到應天府也該是三個月後了……斡本。”
斡本慌忙應道:“臣在!”
“往南放出消息,便說逆賊徐子桢,已被擊殺于拉林河畔。”
“臣領命!”
吳乞買望着南方的天空,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寒意。
……
一望無際的大地在眼前延伸至遠方,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夕陽的餘晖在作最後時刻的停留,大片的暖色調将這片大地染出了一層紫紅色。
“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裡,明天看來又是好天氣,不錯不錯。”
徐子桢坐在車轅上,嘴裡咬着根草棍,漫不經心地自言自語。
身後的車廂裡傳出一聲笑:“你這麼盼着天晴,是前些日子被雨淋怕了麼?”
“嘁,老林子裡那麼悲催的日子我都沒皺過眉,下點雨算什麼?我還不是擔心路面打滑閃了你們的小蠻腰?”
是的,從拉林河上逃脫後的第四日,他們就上岸鑽進了林子裡,然後開始了一段恐怖的路程,徐子桢嘴上說得輕松,可是那段日子簡直讓他蛻了層皮,也就是幾個大姑娘在旁,他沒好意思抱怨,其實心裡早已媽賣批的罵了不知道幾百遍。
東北他不是沒來過,隻是真沒在這季節鑽過東北的老林子,從踏足這片鬼地方開始,他就知道自己錯了,什麼春天到了萬物複蘇,什麼冰雪融化春暖花開,在這裡完全看不到,眼前的腳下的全是白茫茫一片,那積雪還是深得能玩躲貓貓。
完顔泓的藥很不錯,阿嬌的傷漸漸在恢複,但是傷口雖然在愈合,她卻無法再坐起身了,從上岸起徐子桢就把她背在了身上,林子裡的路很不好走,深一腳淺一腳的還得提防雪裡的陷阱,一腳踩空或着絆倒那就糟了,所以這段時間裡徐子桢的體力是呈幾何倍數在消耗的,好在他鍛煉得多,體質又好,這才沒有崩潰。
吳乞買對他的預定回歸日期是三個月,可現在離那天已經過去了整整一百天,要是一路順利的話等回到應天府估計還得一個月多,現在他們剛穿過臨潢路,也就是曾經遼國的上京,然後花重金買了一輛舒适的馬車,這才告别了步行的日子。
徐子桢沒有急躁也沒有抱怨,因為阿嬌不光傷口愈合了,她的心情似乎也放松了不少,沒有再象會甯府時那種呆滞悲哀的眼神,至少有時會跟他開開玩笑了,比如剛才。
他的思緒天馬行空胡亂想着,耳邊又響起一個溫柔輕靈的聲音:“天氣再好,你也該找個地方落腳了,難不成你整夜不睡守着車麼?”
“呃……”徐子桢撓了撓頭,“放心,前邊不遠就有個村落,我早看着呢。”
阿嬌氣咻咻地哼道:“五姐姐你瞧這人多可氣,咱們說什麼他都會嗆回來,可趙姐姐一開口他就乖巧得跟個兔子似的。”
車廂内撲哧一聲笑,正是完顔泓,那聲五姐姐也是叫的她,不過她卻笑而不語,因為她心裡明白,自己現在隻是個離鄉背井的叛國者,曾經的國師千金也好金國才女也好,都已不複存在,哪怕這次自己相助徐子桢逃離,在他心裡也遠遠無法和阿嬌趙楦相比。
徐子桢卻不惱,嘿嘿一笑後并不回嘴,手上鞭子一揚,喝了聲“駕”。
在一輪明月升上天空之際,他們趕到了那個村落,這個村子很窮,但好在地處偏僻,看樣子并沒有經受多少戰火,所以村子裡還算安逸,這裡的民風淳樸,徐子桢沒費多少口舌就在一戶人家中借到了宿,三位姑娘住在屋裡,他一大老爺們就在屋外的草棚裡湊合了。
冬天已過了好一陣子,草棚裡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徐子桢靠在土牆上看着星空發着呆,或許是這些日子趕路趕多了,精神竟然有點亢奮,一時間倒是睡不着了。
嘎吱一聲木門響動,完顔泓端着個盆從屋裡走了出來,轉身看見徐子桢,微微一怔後含蓄地點了點頭算是招呼,然後便要往柴房而去。
徐子桢懶洋洋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紅姑娘,聊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