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桢受過刀傷,受過拳傷,就是沒有受過箭傷,現在他深刻體會到了什麼叫牽一發而動全身,那支利箭深深紮在後背,自己在水中每劃動一下都會牽扯到背部肌腱,那種鑽心的疼痛倒是能讓他時刻保持着清醒,隻是體力似乎也流失得更快。
他咬着牙強忍劇痛與河水中入骨的涼意奮力遊着,隻在每逢過橋時方才在橋下探出頭來換氣,蘇州城内水路縱橫不知何幾,留守軍和東路軍哪怕人數再多,一時間也無從下手。
不知遊出了多遠,也不知自己遊到了哪裡,漸漸的體力開始透支,眼前的景象也模糊了起來,恍惚中隐約見到不遠處有一艘小船停着,船上空無一人,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遊到船邊,掙紮着爬上了船,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似乎過了很久,徐子桢終于悠悠醒轉,他隻覺渾身上下如火燒火燎般的難受,背後的箭傷漲痛難忍。
他慢慢睜開眼,發現自己已不在那艘小船中,而是躺在了一張寬大柔軟的床上。
這是哪兒?老子還沒死麼?
身邊忽然有個欣喜的聲音響起:“醒了醒了!”
徐子桢頓時一驚,他下意識地就要坐起,卻牽得傷口一陣抽痛,忍不住哼的一聲。
“恩公莫慌,是我!”一張和藹的臉龐湊了過來,将徐子桢小心地扶住。
“恩公?”徐子桢轉頭看去,卻愕然發現是個熟人,正是曾經救過李珞雁的那位成伯,在他旁邊還有個中年人,也是滿臉關切地看着他,卻是成伯的東家,那位王四酒莊的老闆王滿福,他頓時心頭一松,笑道,“成伯,王掌櫃,怎麼是你們二位?”
徐子桢暗暗感慨,今天換作其他人的話怕是自己已經完了,上次偶然間替王滿福解了他幼子冤死一案,今天卻是輪到他們救了自己,這世間果然有因才有果,自己結的善緣到頭來救了自己。
成伯将他扶着再躺了回去,問道:“恩公,你這是……發生何事了?怎的身受如此重傷?”
徐子桢苦笑一聲:“我被通緝了,這是逃命呢。”
王滿福沉聲道:“此事已是滿城皆知,六城門到處貼着恩公的畫像,隻是恩公不是官府中人麼?怎麼溫知府才一調任你便……”
徐子桢搖搖頭:“這事說來話長,反正我沒幹什麼傷天害理之事。”接着将自己救人然後揪出擄人案幕後黑手一事簡略地說了一遍。
他說得簡單,但是其中驚險之處顯而易見,成伯一拍巴掌,對王滿福說道:“東家你看,我就說恩公必定是被冤的。”
王滿福沉吟着道:“我自然也相信恩公,隻是如今這蘇州城内到處在搜尋恩公下落,我府中又人多眼雜,保不準有誰為貪那些賞銀而多嘴,該盡早想法子讓恩公出城才好。”
成伯急道:“可恩公身受重傷,若不先醫治怕是極不妥。”
王滿福是生意人,jīng明之外更是穩重,他搖了搖頭說道:“尋常大夫我哪敢找來,萬一他前腳給恩公治傷,後腳便跑去通風報信賺取賞銀,那豈不是害了恩公?”
徐子桢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着,忍不住插嘴笑道:“王掌櫃,成伯,你們也别恩公長恩公短的叫我了,我現在是個逃犯,留在這裡早晚害了你們,反正這傷死不了人,我想法子溜出城就是了。”
王滿福神sè一肅,斷然道:“不行,恩公于我王家有大恩,我王滿福雖說沒有讀過太多聖賢書,但有恩必報四個字還是知道的,更何況恩公此事乃是替天行道,我若就此任恩公而去,那豈不是豬狗不如了麼?”
成伯也是連連搖頭,說什麼都不肯讓徐子桢出去,徐子桢感動之餘也不禁失笑,沉吟了一下說道:“好吧,那我就叨擾王掌櫃了,至于我這傷……成伯,勞您駕替我找個人來。”
徐子桢讓成伯找來的是蘇州府衙的那個老仵作貴叔,他對貴叔還是很放心的,老頭跟他是一同研究久陽真經的交情,雖說有些猥瑣,但不至于會出賣她。
沒多久後貴叔匆匆趕到,一進門内見到徐子桢就豎起了大拇指:“你小子,好樣的!”
徐子桢咧嘴一笑:“貴叔你都知道了?沒說的,我這傷拜托你了。”
貴叔翻了個白眼:“今天不嫌我是擺弄死人的了?”但說歸說,還是将徐子桢扶起身來,給他檢視起了傷口。
徐子桢一直覺得貴叔就是個仵作,充其量會看個頭疼腦熱什麼的,可沒想到貴叔的醫術竟然還真不錯,不光替他将傷口的潰肉膿皿弄了個幹淨,還抹上了不知道什麼藥膏,徐子桢隻覺傷口處一陣清涼之意,痛意大減。
貴叔替他處理完了傷口,又仔仔細細地包紮了起來,這才說道:“你好好養傷,最近就别亂動了,不然箭瘡迸裂是會死人的。”
徐子桢連連點頭稱是,沉吟了一下忽然問道:“貴叔,溫大人已經去了蘭州麼?”
說起這個,貴叔不禁歎了口氣:“溫大人是個難得的好官,可惜……蘭州府與西夏接壤,時常會有刀兵摩擦,他這蘭州知府怕是不好當啊。”
徐子桢沉默不語,他何嘗不覺得溫知府是好官,可在這北宋末年,朝廷有六賊當道,越是好官就越難混,這就是這個時代的悲哀。
“貴叔,我想麻煩你個事。”徐子桢頓了頓說道,“幫我去阊門謝馥chūn看看,我想知道那裡怎麼樣了。”
莫梨兒已經是他未過門的媳婦了,溫知府忽然被調離接着就是他被通緝,實在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胡由祖和孔啟林都不是好貨,恐怕抓不到他會遷怒于莫家母女。
貴叔還沒說話,成伯倒是開口了:“謝馥chūn已然關門了。”
徐子桢一驚:“關門了?難道她們已經被胡由祖抓了?”
貴叔拍了拍他肩膀:“放心吧,新任胡知府并未抓到她們,我早就知道你和她們母女的關系,一早就給你留着心呢。”
聽到莫梨兒沒事,徐子桢的心也放了下來,但是她們究竟去了哪裡,想來想去也沒個頭緒,貴叔沒有多逗留,留下了一些藥膏後就此告辭。
天sè已經黑了下來,王滿福讓成伯熬了些粥來,沉吟道:“恩公,明rì一早我便送你出城,隻是你暫時還行不得路,我這店在鄰近的虞山縣有個酒窖,恩公若不嫌棄,暫時在我酒窖中将養一陣吧。”
徐子桢眼睛一亮:“酒窖?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