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駕回程日近,容悅心中喜悅漸漸淡去,這三月獨寵雖好,可她如何想不到紫禁城那方寸天裡等待她的是何等情景?
怕是連宜妃都不會有什麼好臉面等她,皇帝雖忙于朝政,見她面色不好,隻開口關懷,容悅不想叫他分神,隻推說是趕路疲倦罷了,皇帝沒有多想,便令禦駕回程時先往南苑駐跸一日。
容悅自然心懷感激,親自炖了紫參野雞湯送去,恰好碰見禦前的高大學士幾人退下,容悅便将身一讓,說了句:“先生請。”
高大學士連忙躬身道:“臣不敢,娘娘先請。”
容悅唇角微微抿起笑來,說道:“皇上尚有惜才之心,本宮豈無敬才之意,先生請先行。”
高大學士至為惶恐,躬身退下,心中不由暗贊,怪不得皇上對貴妃娘娘寵眷至深,這等才貌,性格也是極溫柔的。
皇帝和貴妃經過三月獨處,如今已是十分熟慣,容悅将食盒中的湯羹倒入瓷碗裡,捧在手中吹散熱氣,笑問:“皇上是這會兒喝,還是過一會兒?”
皇帝将手中禦筆擱回,低着頭看着手中奏折,伸手過來,容悅上前将湯碗遞在他手裡,又轉到他身後為他揉捏肩膀。
那湯羹清香暖胃,卻并不油膩,皇帝心情舒暢許多,笑說了句:“這回南巡收效甚大,漢臣們上奏折都親近些了,”又随口提到:“于成龍護駕有功,朕意欲升他做安徽按察使。”
杏樹林遇刺那樣驚險的事,容悅自然忘不了,對那個救駕有功的于成龍更是印象深刻,她總覺得那人過于溜須了些,并不似耿介之臣,可回頭想想圓滑想必也有圓滑的好處,又礙着自己不曾料理朝政,不知其中門道,便隻嗯了一聲,問道:“皇上打算怎麼處置那個阿秀?”
皇帝倒是不怎麼記得這個人名,容悅見此少不得提醒道:“就是那個女刺客,喚作阿秀,說從小就不記得姓名,也不知父母是誰,是她師父把她從人販子手裡救了出來,取名‘阿秀’。”
她說着從袖中拿出一柄犀牛角的小刀說道:“這是她從小戴在身上的,我答應幫她找尋生身父母。”
皇帝将那小刀接在手中仔細瞧着,見小刀刀背上隐約有些銘文,隻是時日久,被磨損地看不大清楚,便說了句:“這瞧着像是咱們滿人的東西。”
容悅接道:“我瞧着也像,幼時我伯父也曾送過我一個琥珀的頑,隻是找不到了,我想着若阿秀果真是滿人,不就可以策反了麼?
說到底,這些人也算是皇上的子民,能撫還是撫的好,若以殺止殺,惡惡相循,一味兒内鬥損耗,損害的還是大清的繁榮昌盛。”
皇帝微微颔首,說道:“滿漢一家親,或是說滿蒙汗一家親,并非那樣容易的事,”他将湯碗放回桌上,又道:“漢人數目本就是咱們滿人的幾十倍,若過于優容,滿洲大臣們該不願意,若一味壓迫,又擔心他們反起來,朕既要百姓安樂,民族和睦,可到底也要守住太祖太宗留下的基業。”
滿洲貴族曆來反對漢官,亦反對滿漢通婚,深恐将來滿人被漢人同化,雖經世祖皇帝大刀闊斧地推行新政,卻畢竟順治先帝在位時候短,性子又急,許多新政激進了些,順治帝駕崩後,新政荒廢許多。
今上繼位後,先是攝于輔臣攝政,後又有三藩之亂,如今才漸漸恢複,雖慢卻穩。
容悅也知此間千萬種牽扯,隻擡手覆上他手,說道:“我信皇上,定然能做到。”
皇帝唇角慢慢浮上笑容,握住她手貼在臉龐上,雙目定定瞧着她,喚了句:“悅兒,”千言萬語隻埋在心頭,隻将她拉在兇膛中緊緊擁着。
容悅目光也越發堅定,淡淡笑起。
皇帝留宿南苑一夜,于翌日回宮,而本次南巡後不久,與納蘭容若書信來往的沈宛,由好友顧貞觀從中安排,來到京城,置為納蘭外室。
納蘭明珠府也為此事鬧得雞犬不甯,又有朝臣借此彈劾,皇帝留中不發,也不是什麼大事,漸漸也就如此了。
倒是容悅有些後悔,都怪自己撺掇皇帝,若容若不去赴那詩文會,也不會見着沈宛,當時她隻是想沈宛有才有貌,有個紅顔知己聊聊天就得了,誰知道沈宛竟跟來了。
春早也說她多管閑事,容悅知道她到底還是被江南那開放風氣和折子戲裡的郎才女貌影響了,現實中蘇三永遠都是蘇三。
如是想着,便到了慈甯宮殿門前,隻聞及殿内傳出笑語歡聲,宜妃的聲音依舊響亮明快,她有孕至今已有四個月,挨着孝莊坐着,見容悅進來,唇角便些微向下一撇。
容悅看在眼裡,心中難免有些難過。
孝莊隻做充耳不聞,淡笑着叫她往身邊坐。
容悅唇角勾起笑容,親熱地往宜妃身邊去坐,卻見宜妃将頭一扭,轉向另一旁坐着的榮妃,說起話來。
“姐姐這陣子可好?前兒悶着無聊叫你來坐坐,說是頭痛犯了,如今可都好了?”
容悅暗歎一聲,隻好先忍下再說。
榮妃極精明的人,哪裡不知道二人心思,當下隻對宜妃說道:“好多了的,前兒萬歲爺知道了,還打發人過來送了些助眠的香藥,點上了再睡,果就能睡的踏實許多。”
宜妃笑道:“那就好了,”一面悄悄将些宮裡的趣事說給她聽,并不看容悅。
孝莊正拉着恭王福晉勸道:“這個常甯越發不進益,好孩子,我知道你的苦處,虧得你識大體。”
榮妃、宜妃等也隐隐聽去宮外辦差事的太監說過,恭親王回京後因恭王福晉處置吳惜柔而大發雷霆,奪了恭王福晉理家之權,統統交回給段嬷嬷,恭王福晉倒未見半句反駁的話,可在慈甯宮請安時說了什麼,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孝莊差遣人去把常甯訓斥了一頓,說什麼你自己的姬妾寵上天,犯了錯竟又來尋人家的不痛快,把薩克達氏教訓一通,又叫段嬷嬷歸還掌家之權。吳惜柔當初在蜂腰亭見孫旭是許多人親眼瞧見的,恭王妃将人關押起來也不違背規矩,到底沒有證據說王妃有錯,隻好忍下這口氣,隻是不免在常甯面前啼哭一番。
恭王福晉面露感激之色,說道:“孫媳有老祖宗慈愛,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連阿瑪也時時教導我,要好好孝順……太皇太後……”說罷隐隐露出愁容來。
太婆婆再喜歡,丈夫不喜歡也白搭,德妃自然明白她的心事,也隻同恭王福晉說道:“福晉,想恭王爺也不過一時沒轉過悶兒來,聽信吳氏幾句讨好奉承的話兒,日久見人心,總會知道福晉的好處的。”
這話裡的指桑罵槐之意孝莊自然聽得出來,隻覺好沒意思,便打發衆人都散了,隻叫留下恭親王福晉說話。
衆人也就各自結雙散了,容悅出來,亦覺形單影隻,坐在步辇上心裡也有些悶悶的。
偏她與皇帝情深意笃,越發不願将他的寵愛分半分去給旁人,許多事,果然是當局者迷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