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見她口齒伶俐,秀麗活潑,便生出幾分好感來,親熱道:“瞧妹妹衣裳都濕了,仔細被寒氣撲了,快随我去換一件。”說罷領着她往東頭耳房去。
清蓮才到容悅身邊不久,在府中遭人嫉妒,此時亦有心結交,忙跟上去。
桃夭開了箱籠,找了一條海棠紅袷紗小襖與一條杏子黃的裙子來給她。
饒是容悅待下人大方,這樣的好料子她也不常見,想到這,清蓮忙道:“這樣好的衣裳,我怎麼敢收。”
桃夭笑道:“我如今為大太太守孝,也穿不得了,白放着也可惜,給你穿罷。”
如是再三,清蓮才不再推辭,轉身換上,桃夭開了門吩咐小丫鬟把淋濕的衣裳拿去浣衣房浣洗。轉身又去妝盒裡挑出兩根琉璃簪子送她。
清蓮決計不肯再收,道:“我自然知道姐姐好意,可我們姑娘規矩嚴,我若私下收了姐姐的禮,倒有些不好了。”
桃夭聽她這樣說,隻好收了起來,笑道:“我比你大上幾歲,托大稱你聲妹妹罷。”
此話正中清蓮下懷,她早已開始打算今後歸宿,如今知道姑娘一-門-心-思撲在納蘭家的小少爺心上,隻當姑娘心中有納蘭大爺,這樣她或許要陪嫁過來,結好桃夭便極有好處,于是笑着喊了她姐姐。
桃夭見此也十分喜歡,便道:“我瞧你是個伶俐的,多說這兩句話,咱們底下人将來是好是壞全看主子,六姑娘已經是這個年紀,你可有什麼打算?”
清蓮自然知道她的意指,此時隻佯作不懂道:“咱們自然是全聽主子的。”
桃夭笑道:“雖是這麼說,可有時候,主子想不到的,咱們要先主子一步想到,主子待咱們好,咱們也要學着為主子分憂,你說是也不是?”
清蓮懵懂地點頭道,道:“我年輕識淺,還要多賴姐姐教導,咱們也學學出入上下,眉眼高低的。”
桃夭點頭便笑,她私心裡想着盧氏臨終前的安排,容悅是奶奶挑中的,如今又得納蘭夫人喜愛,嫁入納蘭府便是**不離十的事,況容悅脾氣溫和又有雅量,待下寬厚,她也極願意容悅來續弦。
唯一讓頭疼的是容悅少了些算計,許多事她又不便點透,便想拉攏她身邊的丫鬟來個裡應外合,和萱是人精,片毛不沾,甯蘭又是死忠,決計不肯算計她主子,倒不比這個丫頭,伶俐年輕,好成事。
卻說,容悅惦着賈嬷嬷私改醫囑的事,午膳也用的不香,看看窗外,雨勢也不見小。
納蘭夫人見她有心事,忙問她是不是飯菜不合脾胃。
容悅隻好道,往日午覺慣了的,有些犯困,納蘭姨媽忙叫了丫鬟鹦哥兒領她去廂房歇着。
和萱知她不喜熏香,隻服侍她躺下,蓋好薄衾,放下茜-桃-色薄紗帳幔,才将帕子把卸下來的飾包了一包,放在雞翅木镂西番蓮花框的西洋鏡旁,自在外間守着。
清蓮便與她搭話:“姐姐,咱們姑娘怎的不為自己打算啊?”
和萱吃驚的望了她一眼,嗔道:“你這丫頭,胡說些什麼,仔細回去嬷嬷捶你。”
清蓮吐吐舌頭,又道:“這裡又沒旁的人,好姐姐,我知你是姑娘最信重的,略與我說說罷。”
和萱一絲不苟地疊着容悅脫下的外衫,淡淡道:“你問這話可就是大大的不懂事了,這事豈是姑娘家自己做的主的。咱們姑娘,自有人幫着操持呢。”
清蓮問:“莫非是老夫人?”
和萱笑着在她額頭點了一下:“才誇你聰明,你倒犯傻,現放着宮裡的親姐姐不算,怎的說起她來。”這陣子清蓮懂事伶俐,倒也和她的緣,又打趣她道:“許是你自己想要打算了罷。”
清蓮裝作羞惱般去撓她癢,卻見她豎起食指在唇邊比了比,又指了指雪紫琉璃珠簾後,二人便壓低了聲音說話。
“姐姐瞧這納蘭大爺人物可與咱們姑娘相配?”清蓮究竟年紀小,實在忍不住去問,她知容悅信任和萱遠勝于自己,便想打探一二。
和萱的道行卻比她深得多,聽她這樣說,不禁肅容道:“你可别犯糊塗,給人當了槍使。要知道,攤上咱們姑娘這樣的主子可不容易。”她四下看看,起身打開菱花窗,見廊下空無一人,隻有兩隻紅嘴八哥閑閑梳理羽毛,才又合上窗子,坐回原處道:“縱使他納蘭家有意,也問過宮裡皇後主子的意思,而後需三媒六聘,咱們這樣的人家,斷不能有越禮之舉,否則是要鬧笑話的。你也休動那糊塗心思,否則,休怪姑娘不念主仆之情。”
清蓮原是戲子,常在戲文裡看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如今聽她這樣說,才頓覺自己無知,對和萱也愈恭敬起來,和萱見她如此,也投桃報李,事事提點。
二人說了會子話,聽見屋内傳來翻身之聲,忙站起身往裡去。
容悅已醒過來,由和萱清蓮服侍着梳洗更衣,才往東暖閣看富哥兒。
才繞過一段抄手遊廊,隻見一個素衣公子立在廊下觀雨。
那人身穿月白廣絹束腰袍,外罩松竹紋官紗罩袍,站在那裡直若芝蘭玉樹,腰間一枚綴蓮花砗磲的玉色如意紋荷包益襯得他氣質溫潤儒雅,仿佛月光柔映下的藍田美玉。
清蓮原認為法喀已是俊秀公子,卻不曾想輸眼前男子不知多少。
或是那周身淡淡書香氣質,又或眉宇畔揮之不去的離愁别緒,隻更讓人覺得他俊美無俦。
她正想着,隻見那公子似乎聽見動靜,轉過身來,躬身一揖,聲音溫潤卻夾雜一絲蕭索:“妹妹找我,是有何事?”
容悅便去瞧了眼屋内,納蘭容若明白她的意思,隻道:“隻有桃夭在暖閣裡,三妹妹有事請講。”
容悅便點一點頭,道:“是為了富哥兒的事,大哥哥可知太太已做主,停了富哥兒的藕子粉?”
納蘭容若聽她這話似乎微微詫異,隻道:“内宅之事,向來都由母親做主。”
容悅有些氣悶他對自己的骨皿這般不上心,卻又怕人聽見,微微放低了些聲音,道:“我知大嫂子是因産褥熱離世的,可這怪不到富哥兒頭上,他是大嫂子在世間唯一一點骨皿,我知大哥哥重情,思念大嫂子,又如何不好好照料富哥兒?想來若福哥兒有失,大嫂子于九泉之下也難阖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