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幾日,皇帝竟似瘦了許多,面上神色也不大好,知道孫兒們下了朝直接過來,孝莊便吩咐容悅去給皇帝和恭親王做些吃食來,問:“究竟出了何事?”
孝莊眉發俱已白透,雙目眯縫着,靠着軟枕半坐在床頭,皇帝與恭親王圍坐在祖母身邊。
皇帝了解祖母,知不能完全瞞過,隻避重就輕地說:“索額圖等前往喀爾喀與俄羅斯使團議和,在克魯倫河遭遇葛爾丹襲擊,好在索額圖沉穩、馬齊機靈,使出金蟬脫殼之計才逃脫。葛爾丹反意已顯,朕已連夜調動八旗軍和蒙古軍移駐壓制,也召回了索額圖等人,這樣一來,議和之事便要拖後。”
“皇兄,不若趁噶爾丹羽翼未成,趕緊出兵壓制罷。臣弟自請将一支兵馬,不出半年,必提噶爾丹首級獻于皇兄腳下。”常甯說道。
皇帝凝眉道:“噶爾丹曾派出使者往沙俄破壞兩國議和,俄羅斯沙皇也因此有所動搖,若冒然出兵,固然可逞一時意氣,隻怕這幾年雅克薩所費辛苦就付諸東流。”
孝莊閉目颔首道:“皇帝說的有理,治國不可逞英雄意氣。”
常甯劍眉微蹙,又要開口争辯,便聽外頭傳來容悅的聲音:“老祖宗,膳食準備好了。”
孝莊便吩咐先用膳,容悅指揮人搬了紫檀錾花方桌來,宮人次第端上飯菜,容悅盛了一碗蟹黃餃遞給皇帝,又盛了荠菜馄饨喂孝莊吃。
常甯眼角瞥見容悅,手中端着粥碗便停在半空中,眸色黯淡,錯過的手,再努力也握不到了。
蘇茉兒手執銀箸夾了一筷子紅油素肚絲放在常甯面前,見他難以下咽的樣子,隻問:“王爺可是覺得飯菜不合口味。”
孝莊便也瞧過來,見常甯吃得少,便對容悅道:“常甯本身腸胃就不好,又被酒傷了胃,你去吩咐人炖點白粥過來。”
容悅才為皇帝夾了一筷子桂花魚條,聽到這話應一聲是,便放下了筷子,卻被皇帝握住了手。
“你不要太累了,吩咐别人去做。”皇帝如是囑咐了一句,引得蘇茉兒偷笑,常甯神傷,孝莊又有别的隐憂,皇帝是不能真正愛上一個女人的!
對沙俄,皇帝雖繼續争取和談,卻也堅持國格,不肯過于妥協,俄羅斯沙皇正準備西征歐洲,精力亦不在此處,沙俄使臣不願來赴北京,同樣大清使臣也不願趕赴莫斯科,本來有望達成的和談,被一再推遲。
皇帝頻頻往玉泉山整閱軍容,九月裡,張廷玉等回奏,黃河兩堤皆高,河底亦刷深,于成龍所奏報失實,皇帝雖怒,卻也未随意更改決定,隻是暗暗籌劃再次南巡,親自巡閱。
又有諸項事務纏身,容悅雖不怎麼管理宮務,可宮中有兩位待産妃嫔,還有小阿哥格格們要顧及,又要照料太皇太後,更是分身乏術,皇帝能與容悅安安靜靜待一會兒的時候,已是兩個月後。
皇帝特意叫了滿桌子的飯菜,都是貴妃愛吃的,屏退了衆人,可勁兒往她碗裡夾菜,溫聲說道:“皇祖母雖重要,你也要愛惜自己的身子,瞧你又瘦了許多,本來身子就不好,瞧瞧,一臉菜色。”
容悅也累的快要散架似的,隻默然吃着飯菜,不知為何心裡越發覺得委屈,隻吧嗒吧嗒掉着眼淚。
皇帝滿心裡都是心疼,隻掏出手絹來為她擦着眼淚,柔聲道:“怎麼了?怎麼了?”
為了照顧孝莊、打理家事、照料皇帝的子女,容悅把胤礻我扔在皇太後那裡十幾天了,都顧不上看一眼,又聽到皇帝這話,一時間壓抑不住,大哭起來:“不好看就不要看啊,穎貴人好看,你去看就是了。”
皇帝見她推開自己,滿嘴裡含着飯菜傷心大哭,隻抱着她哄道:“朕說一臉菜色是心疼,又不是說不好看,普天之下屬你最好看,别哭了啊。”
容悅自打照顧孝莊以來,就沒怎麼吃過熱乎飯,隻擡肘擋開他,一面流淚一面大口大口地嚼着飯菜。
皇帝隻一面順着她哄着,一面為她夾菜盛飯,隻聽外頭書勉的聲音傳來:“萬歲爺,您吩咐做的白芨豬肺湯送來了。”
貴妃忙止了哭泣,整理了儀容,皇帝才叫人端進來。
書勉将湯放下,眼角一掃,皇帝的碗筷幹幹淨淨的,倒是貴妃面前堆着一堆飯菜,暗不做聲,隻叩了個頭退出來。
她才要回禦茶房吩咐備茶,就見永壽宮的紫蘊過來,彼此見了禮,紫蘊才問:“貴妃娘娘可在,我正有事要回。”
書勉便道:“什麼事這樣要緊,皇上和娘娘一直忙,兩個月才在一處吃這一頓飯。”
紫蘊歎道:“阿哥所報上來說六公主病了。”
書勉便不再問,上前通傳。
“因娘娘囑咐,這陣子變天多霧,孩子愛生病,叫奴才隔幾日往阿哥所走走,今日去瞧才知道,六公主發了燒。”紫蘊行了禮,說道。
通嫔以往欺負過貴妃,如今貴妃勢頭正盛,别人正要作踐她向貴妃請功,容悅如何想不明白,拿過帕子擦了嘴,對皇帝道:“臣妾吃好了,過去瞧瞧。”
皇帝拉住她道:“才吃了飯仔細灌風,打發人宣孫之鼎過去診治就是了。”
容悅一面穿着大毛衣裳一面說道:“拜高踩低這風氣再不壓一壓,可要了不得了,六公主的額娘再怎麼不懂事,可皇嗣至關重要,豈是他們能輕忽的,今兒巧了,我打發紫蘊過去這才知道,若下回我想不到呢?合該趁着這機會去整治整治。”當然,趁機把阿哥所收在手下。
皇帝為她系上大氅縧子,又吩咐人去取紫貂大氅來,說道:“既這樣,朕陪你過去。”
容悅正要規勸,就見李德全進來禀告道:“啟禀萬歲爺,外頭,禦史郭琇、巡撫于成龍,以及衆位大人們求見!”
皇帝不知所為何事,如此興師動衆,隻好親自送她上了坐辇,才回東暖閣來。
雖是寒冬臘月裡,殿中之人都滲出冷汗,腳底濕膩膩如同蘸了膠,禦史郭琇聲音朗朗,如利劍叩鋼,铿锵有聲,又如響雷,貫人耳膜。(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