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容若與容悅雖為表兄妹,可說過的話除去請安問禮攏共不過二十句,故而容悅實在想不出納蘭容若相邀所為何事,雖想不出,總還是得回去聽聽。
納蘭性德站在朱漆城門旁,一手扶着門上銅釘,眉心微蹙,似乎是在煩惱什麼事。
“大哥哥找我有事?”容悅試探着問。
“也沒什麼……”他低低說道,“勞妹妹……代問翊坤宮主子好。”他溫聲道。
這話雖叫人摸不着頭腦,倒也不違禮數,容悅悄悄打量過去,見他神色一如往常,遂笑自己多疑,笑道:“妹妹定當轉達,也勞大哥哥代問大嫂子好。”
“多謝妹妹。”納蘭微微點頭,面上神色有些尴尬,幹笑了下,道:“妹妹快上轎罷。”
這一延擱,就落在了後頭,容悅換了宮内的軟轎,由甯蘭、和萱伴着繼續走。
才走了不遠,隻聽一個公鴨嗓的内侍道:“兩位可是鈕钴祿家三姑娘的侍女?”
甯蘭道:“正是我家姑娘。”
那邊軟轎便停了,和萱打起了簾子,甯蘭摻她下轎來。容悅見那人身材清瘦,确有幾分熟悉,應當是在慈甯宮見過,隻是叫不上名字來。
“不知公公是?”
那人恭恭敬敬給容悅請了安,才道:“奴才是慈甯宮的内侍小趙子。”又道:“前些年打從南邊貢上來幾株磬口臘梅,一直都不開花,可巧今兒一早齊刷刷都開了,太皇太後高興,叫了各宮主子去禦花園賞花去,聽說您要來,叫您也一道去呢,故而主子叫奴才來候着您的駕。”
容悅倒有些吃驚,又聽那人道:“姑娘請。”說着一甩手中拂塵,做了個請的姿勢。
這幾株不開花的臘梅容悅是聽說過的,前陣子姐姐還四處尋找花匠,這事倒不似作假。
想到這,容悅笑道:“公公稍等,我此行原本以為直接去慈甯宮給太皇太後拜壽,所以攜帶了許多賀禮,拿着多有不便,不知能否……容我的侍女先行送往慈甯?”說着望向和萱。
小趙子看了一眼和萱手中抱着的禮盒,點頭道:“姑娘自便。”
容悅少不得叮囑兩句,重重握了握和萱的手,後者醒覺,猛地拽住她的手。
容悅微微一笑,收回手來,帶着甯蘭跟随小趙子往禦花園去。
禦花園毗鄰順貞門,遠比慈甯宮要近許多,此刻園中梅花、水仙、迎春、瑞香、白玉蘭、紫玉蘭次第開放,别有一番韻緻。
容悅卻無半點心思欣賞,滿腦子想着此事的蹊跷,太皇太後知道她能入宮并不稀奇,可平時叫她過去說話都是命蘇茉兒前來,這個小趙子貌似并非重要人物,那麼依太皇太後性格,怎麼會随便派個人去請她呢?
況且今天還是聖壽節……想到這,她不禁停下腳步,正是因為聖壽節,宮中人多眼雜,禦花園中很有可能會有閑雜人等。
想到這個關節,容悅确定,不論是否得罪太皇太後,她一定不能跟過去了,于是附耳叮囑甯蘭數句。
小趙子見她止步,問道:“姑娘快請吧,遲了怕是要遭太皇太後怪罪。”
容悅捏了捏甯蘭的手,一手捂住腹部,緊蹙雙眉,一臉痛苦的躬下身子。
一旁甯蘭忙攙扶住她,沖小趙子道:“趙公公,我家姑娘身子不适,隻怕見了太皇太後駕前失儀,也壞了他老人家賞花的興緻,還請您先行回禀太皇太後,待我家姑娘好些,再前去請罪。”
她這話說的大聲,意在引人注意。
那小趙子聽她這話,竟露出幾分焦急,容悅幾乎就可以斷定,此事定有蹊跷。
“太皇太後傳召,豈能說推就推,姑娘也忒兒戲了,還是再忍忍,這便到了,到時候太皇太後見了您,再給您傳召禦醫診治,咱們才能脫開幹系,否則,隻怕連鈕钴祿娘娘也要受牽連的。”那趙公公更是一疊聲催促起來。
容悅連連後退,那小趙子竟要撲上來,甯蘭呼道:“皇宮禁苑,你要做什麼?”
容悅心道,此地已近禦花園中部,若真有外臣在此處,看到他二人與一個太監扭作一團,難免損及自家名聲,可僅憑她二人,擒住一個青年太監絕非易事,隻好先使計拖延,指望和萱已找到姐姐,盡快來施救,于是道:“趙公公莫急,實在是我此刻腹痛難忍,可否容我緩上一緩。”
小趙子狐疑的看了看她,見她額頭汗珠如黃豆般,其痛苦不像裝的,猶豫着答應休息一會子。
容悅悄悄拔下嵌赤金絞絲燈籠簪在手裡,那内侍剛好一回頭收在眼裡,心中了然,五官猙獰變形,容悅和甯蘭到底是女子,大為驚駭。
那人伸手擒向容悅,卻被甯蘭斜刺裡刺過一根尖利的銀簪子,豈料那人竟懂些拳腳功夫,一閃身避開,反手擒住甯蘭手腕,容悅大駭,撤足後奔,卻因宮鞋難行,崴了腳,摔在地上。
說時遲那時快,隻聽噗噗裂空之聲,一枚石子擊中小趙子腿彎,後者一下子跪倒在地。
緊接着一個身影極快閃至身前,一記鐵拳擊出,那太監摔倒在地,吐了一口鮮皿,竟硬生生被打落兩顆牙齒。
那青衣人接着栖身上前擒住那太監肩膀,咔一聲,卸了他一臂,再去撈他另一隻臂膀。
那太監也非等閑,左腿跪地,一個旋身,右腿橫掃。青衣人縱身一躍,卻也放開他臂膀。
小趙子突然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刺向容悅,青衣人一驚,栖身過去,将容悅護在身後,卻給小趙子讓出一條生路。後者急忙奪路逃命。
“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青衣人見小趙子跑遠,才扶起容悅,聲音中難掩擔憂,又帶着兩分焦急:“你不知皇兄要帶群臣來此賞花,所有女眷都在慈甯花園嗎?”
容悅看清那人面孔,原是順治爺第五子,欽封了和碩恭親王的常甯。
三藩之亂他請命去前線争戰,太皇太後心疼孫兒本不允準,奈何他竟一連在慈甯宮外跪求兩日,太皇太後沒法子隻好答允了他,在甯南靖寇大将軍多羅順承郡王勒爾錦麾下聽命,這時節回來定是為了太皇太後的萬壽節了。
容悅驚魂未定,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袖,張了張嘴,半句話也說不出口。
常甯問一邊上的甯蘭:“還能走嗎?”
甯蘭到底膽大一些,點點頭,道:“能!”
“衆臣此刻怕已在園中,你必須趕緊離開這,若叫人看見,這輩子都成笑話了。”常甯說着攙扶容悅離開。
怎奈容悅方才崴了腳,花盆鞋也不便行走,常甯一急,将人打橫抱了起來,轉頭沖甯蘭道:“跟上!”
他自小在後宮長大,這禦花園更是蹿來跳去,熟悉程度堪比自家後院,撿那僻靜荒疏之處走,想是抄了近路,不多時,便見排排朱紅宮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