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是一晃眼,已是朝食了,小三兒前來叩門,提醒她前往正房。
“郎君,該是用食了,可要寬衣後再去正房?”
車施看了看被早晨的霧水露珠浸濕又已汗幹的月白長衫,才渾身有些不自在。吩咐小三兒叫人備些熱水,便速速的擦洗了一番,又重新換了一件白袍束腰帶鈎的,一看沙漏,卻是兩刻鐘過去了,兩人急急地出了院落,便往正房而去。
等到了地方,果然已經遲了好久。但,在正房就坐、準備用早餐的幾個人沒有一個表現出不悅來。
房屋中,最上首的飯幾後面,坐着一對樣貌三、四十歲的中年夫婦。
女人慈眉善目,神色溫潤,看起來很好相處。她穿着绛紅錦緞綴牡丹的華服,頭上插着一個富麗堂皇金燕展翅飛,看起來既富貴又和善,好像她本人的心情也是姹紫嫣、紅炫彩燦爛的一般。
車施注意到每次見到這位“阿娘”,她都是一身喜慶的服飾,如果她的神魂不夠強大,可能真的不會發現自己曾經被洗腦過,更不會注意到這些非常飽含暗示意味的細節。
這種心理上的同化、進攻是相當可怕的,可惜的是,正主叫車施,她的魂魄之強大一般人是無法想象的,想從這方面出手制服困住她,是要費很大心思與力氣的。
也是幸得車施有如此長處,否則,等她自己幡然醒悟或是發現破綻,不曉得要到何年何月呢。
女子旁邊的那位永遠話語不多、表情更少的中年男人依舊低垂着他的雙眼,似乎是在出神還是在想什麼事情,闆着一張敦厚的方正臉,隻是在車施出現的當口擡起眼皮瞧了瞧,便繼續端坐着。
車施心思百轉間,已經提步到廳堂的正中,躬身行禮道:“給阿爹阿娘請安,孩兒來的遲了些,還望二老原諒則個!”
這聲“阿爹、阿娘”雖叫的極為順溜,可是她心裡卻是生生的打了個寒碜,趕緊默念:爹娘勿怪,女女隻是權宜之計,萬無認賊作父之心啊!
那邊還是由名義上的“娘”來接話:“我兒說的甚樣話,勿再如此客氣了。快坐下食飯吧!”那眉眼裡流露出的是擋也擋不住的滿滿的喜愛和慈祥,任是誰都無法分辨其真假,車施亦然。
但,這些有什麼要緊的嗎,反正與注定要離開的她沒牽扯。
她順勢笑着依言點點頭,撩起暗擺,轉身坐在了左邊空着的那張飯幾後。
一擡頭就看見對面那個卸了面紗的小姑娘正朝她隐晦的偷望過來,車施不但大大方方的任她瞧,還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來,小姑娘當即眼一直,緊接着迅速縮回脖子,埋頭愣愣的盯着眼前熱氣騰騰的飯菜。
車施眯眼細細打量了一圈那姑娘瓷白幹淨的臉龐,斜了斜眉頭,饒有興緻的拿起勺子享受起她的早飯。
嗯,雖然不自由,但在這裡的日子真的很悠哉,這早飯就比當年在車家的豐盛美味多了!咽下口裡的鹿糜肉粥,她舒服的彎了彎眉眼,心中良久感歎。
“一家人”慢悠悠的用完飯,車施告别了三人,才在他們極度熱切的眼光中,帶着小三兒回去了。
——呵呵,果然都是一些深藏不露的高手啊!
坐回自己屋中的某人,雙手撐着下巴,斜歪着腦袋,眼前放着一本聖人語錄,在小三兒敬佩純潔的目光中,閉上了眼。背對着她的小小孩童卻已經乖巧的離開屋子,并關上房門,以免自家郎君被人影響。
車施現在的心思卻跑到了當年燕族的嫣娘子身上,遙想當時,一個害羞的女子……再看現在,即使是哥哥,但卻是陌生的兄長啊,也會害羞才是,那麼……
她嘴角一斜,善,大善,如此便是愈發有趣了呢!
這柳家真真是卧虎藏龍之地,每一個人都看起來那麼有嫌疑。
事情有些麻煩,卻也有意思。
車施揉了揉眉頭,就着這坐塌盤腿打坐起來,既然清楚了靈氣的問題,那麼打坐也該是有用的,自然了,一個一心向道的好好修士也該積極點才是。
……
睜開眼時,已經是晌午日禺時分,她身心俱感舒悅,随意吃了點飯食,就拎着小三兒出了柳家,離開小村,向着那郁郁蔥蔥的山林裡行去。那緊跟在後的兩個尾巴,車施自是甚為清楚卻并不惱怒,自然也沒有放在心上,隻是兩個尾巴而已,又不是正主。
兜兜轉轉間,終于來到一處山溝溝,兩邊陡峭的山崖巍巍聳天而去,教人望之生怵,五丈不到的山澗底卻是湍湍急流向遠奔去。
而她如今就提着衣裾,慢悠悠的行走在這急流邊上,身後的兩隻尾巴不知道還在哪裡與哪塊大石大坑鬥争着。
小三兒卻是很歡快的在前方蹦蹦跳跳着,比車施還要喜歡這裡。喜歡此處草木的清香、喜歡追逐猶如活物般靈動的自然之風,喜歡将雙腳浸入水中舒服的蕩漾……
車施看到每次來這裡都如此模樣的小三兒,思緒不由得拉遠了。
十幾天前,她身邊還是另一個呢,槟榔,也不知道現在它又在何處?
猶記得當時她暈倒後,迷迷糊糊間,隐約察覺到身邊的槟榔似乎與人交戰了,可是醒來後已經不在身邊了,現在想起來,怕是負傷而逃了吧。
契約感應也沒有動靜,也不曉得它現在是個什麼光景。
視線飄啊飄,又回到走在前面,全身都在叫嚣着“我很快樂”的小三兒身上。
半個月前,也是在這個山澗中遇見他的。不過,那時候,小三兒好像剛剛出生一樣,上半身是人身,下半身卻是蛇尾,小小的一團藏在一個裡面全是腐爛的樹枝朽葉的老樹洞中。
要不是當時恰逢急雨,現如凡人般的身體孱弱嬌氣,必須躲雨,她也不會注意到這麼隐蔽的地方呢,更不會發現裡面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小三兒!
人身蛇尾,對于車施是多大的震撼呐!
作為地球人而言,這是一個很常見的神話造型,但對這個岵汨界的修士來說,卻不會很清楚,因為聽過“蛇面人身”、“人面蛇身”的,卻很少聽過整個上身都被支離開的。
車施從最初的震撼變得很激動,她卻是知道中國古代傳說是有依據的,閱讀過很多典籍的她就記得,如今世存的十分隐蔽珍惜的古迹都伴有大量的壁畫,那是最為古老的人民處于不會用文字的時候,借此來表達他們的所見所聞所思。
有些畫壁中就有如此模樣的叫做“天妃”的神。
她還在一些偏僻貴重的玉簡裡讀到過一些信息,就發現,這裡的傳說與地球很是相似,那個叫“女娲”的創世神也曾在這些古籍中出現過。
對于小三兒的來曆,她覺得與上古傳說是離不開關系的,因此,在發現這麼一個神秘的疑似女娲後裔的小團子後,她果斷的來了興趣。
當時正處于昏迷沉睡中的小東西,雖然長相怪異,但蜷縮的樣子很是惹人愛憐,隻有兩歲人類孩童般的一團大小,當即把車施所剩不多的“慈愛”勾出來了。
那之後的幾天,車施努力回憶曾經的藥理知識,搜羅整個深山,才一一把要為小三兒進補的藥劑做好。
當然,還有她本人所需的藥物也自然備好了,在陌生的環境裡,人總要有點仰仗才會有安全感。
由于不能運用靈氣,也就無法正常煉制丹藥了,但這并不能阻止她繼續下去的腳步,昔有神農嘗百草而辯藥毒,今她車施吃野物而做藥劑又何嘗不可。
在藥園,與各類靈草相伴多年,對毒草與靈藥的種種習性及相應的作用也會不自覺地了解不少,就連對觀察力與六感也不是那些從未司職過的人所比拟的。而對悟性極佳的她來說,這麼多年卻不單單是這些收獲,她的眼力見已經可以辨别一些沒見過的藥草的作用了,這就是她如此多年任勞任怨、細心而又認真做事的回報。
這個小小的能力放在一般人的身上,不熬個百八十年是不會有的,但她卻能在十幾年裡就有如此形勢,也難怪逍遙尊者與白翁都看重她了,她的确有這能耐。
卻說她自行在無人教導的情況下,幾番折騰中,慢慢摸索出了藥劑,心裡也終于踏實了,有一技傍身總是好的。
當然,救醒小三兒卻也着實費了她好一般力氣,不但需要十幾種珍惜難尋的靈藥,還需輔以人瑞之精皿。若是之前在玄玉宗,要找到這些恐怕沒個幾年是不能夠的,但這個地方卻不知何故,兩天時間就找齊了所有藥材。
翻山越嶺尋找和研究草藥期間,幾乎是走半步就能遇到一株在外界難遇的靈材,足讓她見識了一番什麼是寶山。
或許這也是雷神島的秘密?
而人瑞之精皿,卻是此刻難尋的東西,無奈之下,她隻有将自己當做人瑞來使喚了。就像在溺水邊上,她就被祖狄之當人瑞用了。
灌下混有自己精皿的藥劑後,那小東西直過了一個多時辰才有所反應,先是蛇尾自行消失,後便一竄而為七八歲的樣子了,卻是懵懵懂懂,腦子一片白紙。不過,幸得他不是癡兒,學東西也很快,沒幾日就與人類孩童并無不同了。
将小三兒帶回柳家自是遭到了一番阻攔,不過,或許背後那人對自己的術法很是放心,并沒有懷疑車施對被人篡改記憶的事情已經知道,而且并沒中招。也就沒有懷疑她這次的動機,雖然确實也沒有什麼不良動機就是了。總之,遇到的都是一些很容易擋回去的說辭,她自是能一一應付。
說服了“父母”之後,小三兒就正式成為她身邊的一名小書童了,端茶遞水跑個小腿。
而小三兒隻知道他是少郎君帶回柳家的,否則指不定早餓死了,便對車施極為尊敬愛戴,甚為衷心。
“郎君,郎君!——”
作者有話說:第六十一章來了,歡迎衆位品味,有什麼意見大可以在評論區留言,感謝每一位看書或是飄過給了眼神的讀者和書友,不論怎樣,都是你們的支持叫我支撐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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