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小夥子稍等,安坐片刻,馬上就好!”
那佝偻着的身子本來正忙着洗碗筷,聽到車施的聲音,就急急地應了一句,再擡頭看時,客人已經坐下了,她倒了點幹淨的清水忙将手仔細的洗了,才轉身去煮面條。
面是早就團好的,有幾人來了,就揪上幾個人的量,兩三下揉光揉滑,擀面杖一使,不一會兒,手下的面就變作薄薄的一片了。此刻,隻有一個人的分量,速度更快了,她用刀麻利的劃拉幾下,就着翻滾的湯水,面條一下鍋,不到一刻鐘,就熟了!
她按着客人的吩咐,多撒了些蔥花和芫荽,這兩樣都是味道重的作料,她按着以往的習慣,就多放了點醋,能更鮮些。
車施正在一邊觀察這位老婦人,一邊留意旁邊的高樓。
那高樓足有三層,在一片低矮的建築群中很是顯眼,她來的時候瞄了一眼,外圍不但有迎客門,還有彩緞飄飛。門口站着兩個人,一男一女各分左右,都是模樣美麗的年輕人,穿着鮮亮的衣裳,戴着時興的頭飾,對來往的人群揮着帕子。
現在正是近黃昏之際,這座樓不但沒有關門謝客,反而張燈結彩,走動的人越來越多了。
她此刻坐着的位置是在食肆的裡面,雖看不到那高樓漸漸熱鬧的樣子,不過,即使就隻見了那麼一眼,她也知道,這右邊的不是一般場所,正是那少年一句帶過、半點不多說的鄰居——青樓妓館。
還沒想多少那孩子說的話,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就出現在了眼前,還附帶一小碗面湯,估計那湯煮過綠菜,顔色是青綠色的,不過并不讓人覺得不快,反而瞧着就很可口。
那白茫茫的熱氣後面,一張布滿皺紋的臉隐約在後,笑起來和那少年瞧着多像啊。
她回過神來。反射性的對人一笑,餘光瞄到老婦人的身上,發現她的衣服漿洗的很白,手上的肌膚雖不年輕但很清爽。隻有少許的面粉,并沒有沾上面團,連指甲都很幹淨。她不知怎麼的,本來隻是過來搭個腔的,一注意到這些細節。竟突然有了點食欲。她不禁拿了雙筷子,随便抹了一下就低頭開吃。
老人家腿腳看着不是很靈便,沒想到這手上功夫卻很了得。一碗面條,薄而不燶,又軟又勁道,配上提味的漂菜,酸爽可口,簡直美到心坎裡了。
能将一碗平常的再平常不過的面條做得這麼香,可見老人家的功夫之深。
這胃口一來,速度就快了。“呼啦啦”地不一會兒,一大碗面條就見底了。當她吃完最後一口,喝光了那好似蔬菜汁的面湯,放下碗筷時,不自覺的歎出聲來,好吃!
她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心裡卻不禁感歎那位少年,何苦離開這麼好的家裡,去追求那遙不可及的白日夢呢。在這裡安穩的待着不好嗎?
老婦人見她吃完了,蹒跚走來,手裡收拾着桌子,問道:“小夥子吃的可還好?要不要再來一碗?”老人走路慢。說話也慢吞吞的,好像所有的速度都用在煮面條上了。
車施笑道:“不用了,已經吃飽了!”修道之人麼,嘗個鮮就行了,真要說飽,估計十碗飯下去。也不會有感覺,“您的手藝沒的說,好吃!我好久沒曾嘗過這種味道了。”最後一句話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脫口而出了,她突然變得悠遠的目光裡,似乎看到了另一個還算健朗的身影為自己忙活做飯的樣子,鼻子沒來由的一酸,她連忙斂下眼來,不讓自己多想。
老婦人卻話趕話的說道:“我看小夥子是想家了吧!呵呵~我有個孫子,也就比你小一點,出門在外,肯定也像你一樣!哎~也不知道他現在住在哪裡?吃的好不好?穿得暖不暖?可交了幾個朋友了……”
最開始一句還是對她說的,到了後來,老人家隻是一個人低聲唠叨了起來,她耳聰目明,自然是聽的一清二楚。等了一會兒,老人家自己停住嘴時,她才笑着問道:“您老給算一算,多少銀子?”
老婦人忙笑道:“五文錢!”
她在袖子裡摸了一會兒,實則是在儲物袋中那裝滿了銀子的布袋子中摸索,半響,才掏出五個銅闆來遞給老人家。突然,她靈機一動,趕緊又摸出一枚錢,看了看上面的字樣,隻見寫着“盛世同文”四個篆字,與在岵汨界通用的錢币果然大體沒變,隻是字不同而那模樣、大小、厚度和材質卻并不曾有差。
這下,她心裡的一塊大石頭去了大半,瞧,連錢币也沒變多少嘛,可見這裡還是有迹可循的,回去之日定不會多遠。
正高興間,耳朵裡突然傳來一陣隐隐約約的歌唱聲,卻不是隔壁那種靡靡之音,反而像民間俗樂詩歌一樣沒有管弦相合,雖單薄,但唱出的内容卻挺有意思。
這歌是怎生唱的,且聽——
夜茫茫
眼盲盲
凡間因有生和亡
銀河之上神仙忙
腳下地府豬狗忘
留得禽獸世間狂
欲折翅來欲翺翔
誰管你是天仙或魍魉
隻要膘肥肉多就是皇
下輩子投胎多想想
你是作惡多呢還是行善廣
下輩子投胎多想想
富貴貧賤老來涼
高低胖瘦看閻王
萬莫見他就撒謊
自己掂量掂量再掂量
你是作惡多呢還是行善廣
水湯湯,路荒涼
上無官府下有義
公道自在人心裡
諸多事端“欲”惹事
誰若伸手自斷臂
不動心者當可立
自己店裡是不是
沒了欲念大歡喜啊大歡喜
……
一曲完了又一曲,唱的東西雖然粗俗了些,但不可謂不是一首警世好歌,且語言簡樸,曲調朗朗爽口,一般人聽了一兩遍也能跟着哼唧了。
車施就是此中一員,她搖頭晃腦的跟着那歌曲在心裡轉了幾句,眼睛盯着外面,想看看是哪号人物唱的。
歌者不厭其煩的反複吟唱着,聲音漸近,她等啊等,誰知那人最後卻好像停住了一般,并不見過來。
她不動用神識,隻伸了伸脖子想看看,旁邊的老婦人察覺她的動作,便道:“小夥子是好奇這曲兒麼?”
她聞言轉過頭,對這位洗完碗筷卻又在摘洗蔬菜的老人家道:“不錯,聽起來很是新鮮,不知是何人在高歌?”
老婦人慢悠悠的道:“那隻是一個乞漢罷了,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好像是前些年流浪到封芈城的,整日裡唱着這一首。聽說曲名兒叫做‘讨飯歌’,大抵都是人混說的,不曉得真名叫啥。初時,人人都聽個新鮮,現在城裡大街小巷誰人不曉?誰不會知?”
車施好奇道:“是個乞丐嗎?可聽他聲音沉磁悅耳,似乎并不像個乞漢啊?”
老婦人摘菜的動作一頓,皺眉想了想,道:“聽小夥子這麼一說,好似真是個好聽的聲兒呐~”随即,又滿臉不在乎的繼續動作,“可還不是成了讨飯的!哎~”
她聽了一句曲兒,還不見人過來,就問:“這人不是從街那頭來的嗎,怎麼停住了?不過來?”
老婦人緩聲說道:“他也是個聰明的,知道停在隔壁門口,讨的銀子多喽~”
她聽了,細細一想,再看看外邊路過的人群,多是穿金戴銀的打扮,不由得對那個唱歌的人起了一絲興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