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們的計劃再次失算了,父親在離開這裡的時候,從山坳上面的牛經常洗澡撒尿的牛漣塘裡用王茅草沾了很多帶着濃重牛尿騷味的泥漿水,灑在附近一大片地方,聞氣味的狗狗不僅在蜂窩邊沒聞到父親留下的氣味,反而被刺鼻的牛尿騷味嗆得直打噴嚏,更不要說靠氣味找人了。
氣得大伯和二伯一屁股坐在山坳上破口大罵,“你這個沒出息的,有好東西一個人吃,也不怕吃了爛嘴巴?”
惹得在附近山頂上挖薯棒的大房家的幾個堂叔連忙問他們怎麼了。大伯和二伯隻顧昏頭昏腦地罵,也不答話。
他們不說話,罵人的時候也隻是個滿嘴胡說,并沒有說什麼事,更沒說是誰,所以挖薯棒的幾個人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罵人、在罵誰。
就在他們罵的時候,薯棒地小山坡後面的田坳裡卻飄上來一股濃煙,那是父親在燒火烤蜜蜂幼蟲吃。
為減少煙霧的量,父親特别撿了些幹的透透的小樹枝,這樣的話,即便有些煙霧,也能很快過去,就是一眨眼功夫,火堆就不在冒煙,隻剩下一堆紅紅的火炭。
而剛才冒煙的時候,大伯和二伯隻顧扭着頭罵人,本部沒注意到這邊還有人燒火。
等他們罵完,再到處看的時候,父親這邊的火已經燒過了,沒有一點煙霧,剩下的全是火炭。
隻見父親小心地将蜂窩打開來,一層一層地分開,用尖刺一個一個地挑開蜜蜂幼蟲房子的頂蓋,再用手一個一個地把蜜蜂幼蟲抓出來,穿在一根細細的木棒上串好。
等到穿了十幾串之後,這才不慌不忙地放在火上燒烤起來。
不一會,就見蜂蟲上冒出細細密密的汗珠,接着這些汗珠就變成了噴噴香的油花。
油花随着熱氣升騰而四處飄散,油花下面的蜂蟲肉肉慢慢由白變黃,再由黃變焦。最後出現一些淡黑色的糊點點,這就是蜂蟲烤好了。
父親越看越香,越看越高興,不由得哼哼了起來。“我站在城樓看風景……”
一個長坂坡的調子拉得老長老長,嘴裡還不停地念叨,“這才是神仙般的日子呢,火星人整天隻知道個打打殺殺,有什麼意思嘛。”
說罷。就要把一串烤熟的蜂蟲往嘴巴裡送,冷不防從後面伸出一個手來,早把這串蜂蟲搶過去了。
父親似乎早已經知道有人會來這一手,也不生氣,甚至看都不看到底誰來了,隻是輕輕歎了一口氣,又拿起兩串蜂蟲烤起來。
後面的人抓住香噴噴的蜂蟲,再顧不得說話,将串串橫在嘴邊,嘴巴一張。再這麼一捋,一串外焦裡嫩、滿嘴冒油的蜂蟲早不見了身影。
那兩串烤上了,父親這才輕輕地問了一句,“怎麼樣,自來食好吃吧?”
“還有沒?”
父親猛不丁地回過頭來,發現身後蹲着的竟然是大房家的堂叔,又怒又氣,最後轉為哈哈大笑,“你個吃冤枉的!”
大伯和二伯氣喘籲籲好一會才跑到這裡來,最後還是他們聞見了飄過去的蜂蟲香味才知道的。跑到的時候。四層蜂窩,父親剛剛和堂叔已經烤着吃了兩層。
父親正要伸手去拿另一層來剝着吃的時候,這層蜂窩被大伯家的一個狗狗咔擦一下叼走了。
父親還沒回過神來是怎麼回事,接着有一層蜂窩也被二伯家的另一個狗狗給叼了去。
父親一看沒辦法了。收拾了東西,站起來,就要朝火堆撒尿。
大伯一看,連忙跑過來将父親推了過去,氣哼哼地說,“人家還沒吃呢。”
父親也就哈哈一笑。拿着火鐮子,叫上名叫小黑子的狗狗,用衣袖抹一把嘴角的蜂油,唱起了山歌,走下了田坎要回家去了。
山坳上,隻聽得父親那渾雄深厚的強調在山野間肆意飄蕩。父親整天就是這樣逍遙自在地過着日子。
他和大伯、二伯就像重新回到了孩童時候,三弟兄年紀大了以後,家裡的事情再不管,倒是一天到晚對這些小孩子的事情玩不夠,玩不厭。
大兒子和幾個堂弟兄看到他們幾個老了自己能好點事打發日子,覺得這樣也挺好。
反正隻要他們安排下來的事情,大家分頭去幹就行,如果有比較複雜的事情,就有大兒子統一安排,也沒有出過什麼岔子。
比如今天這事,他們聽父親和大伯、二伯商量妥當,再不需要單獨的安排,就自己去幹了。
十幾天以後,大兒子組織了一個簡單的立碑儀式,擺了幾桌水酒,邀請幾房的老人全部到席,共話家常,并議定了立碑的日子和時辰。
整個儀式由學堂的老先生主持,并撰寫悼詞和挽詞。
從沅場到這裡天幹路遠,老先生當年跟随大兒子來到紫煙坪以後,就再也沒有離開過,為紫煙坪西言家和江湖兄弟培養出了不少的人才,後來他年紀大了、腿腳不靈便以後,大兒子又專門從城裡請來了兩位先生,平時教孩子們學字習禮,也兼着幫家裡記賬算賬,過年給家家戶戶再寫個對聯,遇到婚慶喜事,再寫個賀辭什麼的,日子也是過得悠遊自在。
對老先生當年被洪水沖走的家人,大兒子心裡一直記挂。
他安排了好幾次人到沅場幫着老先生尋找家人,也沒有一絲音訊,後來幹脆把這個事情專門委托給專駐沅場的小李子來操心。
多年來,他也是跑遍了沅場附近及沅河下遊的村村寨寨、山鄉院落,都沒有打聽到半點消息。回來報給老先生後,他也隻是淡淡地一個人沉默一會,嘴巴裡念叨:“哎!這都是命。”
之後,再沒有多的話。
也有一些老人曾今想幫着他張羅一個暖被窩的人,卻都被他堅決地拒絕掉了,沒給人留一點面子,弄得大家後來再也沒人願意提這檔子事。
奇怪的是,學生一波一波地從學堂走出來,家家戶戶門柱上的對聯新的又舊了,舊的又換成了新的,可是老先生卻并沒有絲毫變老,還是那個須發飄飄,還是那個滿嘴滿牙。(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