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知道,這件事情直接關系家族的生存發展,都緊緊盯着父親手中的東西。
因去年走的時候,大家都忙着收拾東西,誰也沒注意到父親會把東西藏在這麼個不起眼的地方。
“大家閉上眼睛。”正在大家胡思亂想的時候,父親說。
大兒子趕緊閉上眼睛,手握鋼釺,看父親接下來怎麼做。
隻見剛才還乾坤清朗的天空,忽然之間起了濃濃煙雲,繼而狂風大作,大雨傾盆,瓢潑似地直倒下來。既然父親隻讓大家閉上眼睛,那也就意味着,不能做别的任何動作。
既然父親有了安排,那這一切都必将在父親的控制之内,不用擔心。
所以,孩子們都強自屏住呼吸,任憑身外世界風雲突變而一動不動。緊接着,就聽見父親嘶聲力竭的聲音,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夜空裡響起:“開……”
隻見一片火燒雲似的強光,透過大家緊閉的雙眼,讓大家感受到了新生的力量!雨停,風住,聲靜,一切歸于太平。
父親讓大家睜開眼睛,看看眼前的新生世界!
等大兒子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坐在了新城堡頂子上面的條凳上,周圍是一片清朗世界,跟去年從這裡走的時候簡直一模一樣,舊的房子,舊的山林,舊的沙田,舊的笑臉。
再看旁邊,父親像一個老者者一樣,半眯着雙眼,委頓在火堆旁邊的一個懶床上――這個懶床還是前年的時候,舅老倌給夜裡站崗、輪班的人專門做的,如果短時間的輪班的話,就可以睡在這裡眯一會――滿臉倦容。
顯然,剛才的這一切變化,肯定幾乎消耗掉了父親全身的心裡,他老人家正需要好好休養休養。
而二兒子、三兒子,正一人拿了一根長矛和鋼釺。在樓頂上走動巡邏。
周圍十幾個狗狗和小狼,或坐或卧,都在旁邊陪同站崗。
院子裡,雄雞司晨。意味着天很快就要亮了。
生活就像一眨眼間就回到了從前,而這一切的辛苦、焦慮和擔心,就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
是啊,人生如夢,這一切一切的幻滅。何嘗不是一場夢呢。
有些人對一些事物,拿得起,放不下,有的人對一些人,舍了又舍,看了又看,臨了前還滿肚子話在交待,其實兒孫自有兒孫福,天意從來高難問,家族興旺自有族譜安排。我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靠自己的老老實實和聰明勤奮,做好應該做的事情就得了。
看着父親疲憊的神情,吹着習習的涼風,大兒子打了個冷戰,趕緊從旁邊取過一件大氅子給父親蓋上。
大兒子正要走開,父親卻一把抓住了大兒子的手,把他吓了一跳,還以為是别的什麼動物突襲來了。
父親抓住他的手,用另一隻手在他的手心上寫起字來。眼睛卻閉着,就像是睡着了一樣。
大兒子默默念叨,用心感受父親在手心裡寫的字,“昨晚的事。知道就行了。”
大兒子聽到父親這麼交待,知道父親必有其原因,他正要等父親睡醒後跟他問一問,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怎麼這一切又回到了大家避難之前的樣子。
就好像父親知道他的心思一樣。既然這樣,那還是等父親自己想說的時候吧。
不過。父親這麼說,也就意味着另一件事――這之前發生的避難之事,隻有父親和他兩個人記得!随着昨晚一場狂風暴雨,大家的記憶都停留在了一年以前。
對于這個西言家族,自小就知道也聽說過太多太多的傳奇式的秘密,大兒子一直以為是大人們信口開出的玩笑,想不到這一切的一切,竟然是真的。
想當年,父親帶着一家子,逃進這深山老林裡,開荒種地,從頭開始,就像是一下子回到了原始時代一樣,苦不堪言。
現在想來,這些就是套在家族頭上的魔咒,必須要經受的一場苦難。
雖然有關這個族譜的整個事情,父親都是交待三兒子去幹的,但是大兒子隐隐感覺到,其實三兒子什麼都不知道,家族最終的使命很有可能落在自己肩上。
想通了這一層,也就明白了,自從到這個地方來了以後,為什麼大伯、二伯、堂叔、堂姑伢、舅老倌等等幾家子這麼多人,都自覺聽從父親的安排而沒有一點異議,自己剛開頭以為是父親的主意更好,或者是個善于拿主意的人,大家都服他。
但這一點在老家的時候怎麼看不出來,父親一輩子謹小慎微,寡言少語,别人家的事從來不多說一句話,就是大家在一起談天扯話,他也總是蹲坐在一旁默默地吃煙,隻是偶爾才附和着說上一兩句。
那時候,整個山村、家族,以及遠近的人,都知道父親是個老實人,沒心眼、沒心思、沒主意、沒是非。
後來,自己還以為是因為自己一家子先來到這裡,大家才自覺服從父親的安排,父親老了不想安排的時候,讓自己接替父親的角色,大家甚至長輩都心服口服,從來沒有一點違拗或者意見。
現在看來,事實的真相,也許遠遠不是那樣,而是父親是家族确定的掌譜人!
他的低調,他的謙卑,他的懦弱,都是這個職位的最佳人選,也必須這樣做,才能不引起其他人的猜忌――整個家族,除了上一位掌譜人,包括家裡人和外族人,誰都想不到這麼一個行事平淡、做人平凡的人,竟然直接掌管着整個西言家的未來!
現在看來,父親這幾次故意讓三兒子表現,給他傳遞裝着族譜的神秘木盒,道理還是一樣,就是想把大家的視線引導三兒子身上去,而為自己掌譜做好準備。
是的,一定是這樣的。
想着想着,大兒子不覺感到肩上沉甸甸的,是啊,自己肩負的不僅是這一家人、幾家人的現在和未來。而是整個椿木灣山區西言家的現在和未來!
也許,這就是爺爺和太太他們在父親還小的時候,就帶他來這裡的原因,就是讓他早日熟悉這片神秘的荒野之地。讓他的神秘影響照亮這片隔絕古今的時代。
而父親上次有意讓自己帶隊進入小人國,而這一次又是在自己的帶領下進入小人國,難道那裡面就是這個家族下一場災難來臨之時的避難所?
一個又一個的疑團,一個又一個的想法,不斷在大兒子腦海深處升騰。沖撞,破碎,再升騰,再沖撞,再消弭于無形之中。
正在這時,隻聽見院子裡站崗的狗狗“嚎”地叫了一聲,把正在左思右想的大兒子吓了一跳,本能地感到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隻見他身子一挺,就勢站起來,趴在頂子的欄杆邊。看下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時幾個狗狗已經全部站在城堡的大門裡側,豎起脖子上的汗毛,“嚎嚎嚎……”地大叫起來,而且用身子使勁去撞闩門的頂門石。
大兒子顧不得多想,抄起手邊的鋼釺,就從樓梯上往下跳。幾個長跳,大兒子已經穩穩站在院子裡。
就在他剛剛站穩身子的時候,二兒子也持了一根長矛,從拐彎的樓梯上蹿了下來。此時,天已微明。
大兒子和二兒子并沒有發現院子裡和大門上有什麼異常。既然狗狗這樣表現。肯定是聞到了什麼氣味,要不危險就在門外,要不還有别的危險即将出現。
就在大兒子猶豫要不要打開城門的時候,三兒子在樓頂上喊起來了。“哥,門口的路上好像躺了個人!”
大兒子一聽,不再猶豫,和二兒子兩個人用勁,就把頂門石取了,接着又推開沉重的城門。
城門剛剛打開一條縫。幾個狗狗已經先主人從門縫裡沖出去了。大兒子和二二兒子擔心狗狗有個什麼閃失,緊緊跟上。
在城門口不遠的菜地邊的路上,斜躺着一個什麼東西――長長的身影,足有一般人一個半高,頭發蓬松,就好像從來沒有洗過澡一樣,而雙腳似乎天生就沒有鞋穿,腳棒的顔色跟周圍的灰黃的枯草幾乎一樣。
野人――大兒子在頭腦中冒出的第一感覺,不對,是先人。
父親說過,這些人看似野人,其實是西言家故去的先人,他們的魂靈都在這個山谷裡,始終在默默保佑着他們這一大家子的平安。
上次,可能就是為了想給他們提前預警去年的人禍,而被另一個世界的力量關在了那鐵樹籠子裡。
大兒子顧不得多想,一個跨步,就朝野人跑了過去,一把抱起野人的頭,讓他枕在自己的手彎裡。在用手摸了摸野人的額頭,熱得燙手――現在雖然還是正月,但周圍的一切,都還在冰凍的世界裡,一定是凍着了。
野人太重,大兒子一個人根本無法将他抱起來,或者扶起來,試着擡了幾次也沒成功。
這時候,二兒子、三兒子也已經來到跟前,舅老倌、表弟,聽到響動也都披衣起來了,跑步過來幫忙。
一看這麼多人都擡不動野人,表弟急中生智,趕緊回家去卸下來一塊門闆,這才用門闆把野人擡了起來。正要擡着進城門洞子的時候,父親從城門頂子上大喊了一聲,“不要進來!”驚得大兒子的雙手一顫,差點松開擡人的手。
大家不知父親這是什麼意思,不由得停下腳步,等父親的吩咐。
随即,父親從樓頂上跑了下來,手裡拿了一個火把,用濃濃的火焰,在門闆下面四處晃動着燒了幾次,這才跟表弟說,“去拿兩個長闆凳來。”
不一會兒,闆凳拿來了以後,父親讓把闆凳放在一個比較平坦的地方放好,再讓把門闆平鋪在闆凳上,把野人平放在門闆上躺好,蓋上兩床厚厚的被子,又讓大兒子在旁邊燒上一堆大火,讓二兒子在火旁邊架起一個三角撐架,在撐架上放上鼎罐,并煮上一些薯棒坨坨和大米稀飯。
看到鼎罐裡的稀飯,随着火光翻滾,父親這才給大家講了是怎麼回事。
原來,這真的是西言家故去的先人,大家先後幾次遇到的野人都是,他們故去後就來到這個西言家的神佑之地的另一個世界,以野人的身坯,繼續存在下來,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在西言家族遇到險境的時候,能再助一臂之力,暗中護佑。
至于為什麼不讓将野人擡進院子,父親并沒有說原因,其實這個大家也是知道的――在椿木灣山區,故去的人從送出門上山埋葬開始,另一生中隻能請回家一趟,就是在入土為安以後的第三天――也叫“複三”――由家中長子,來到老人糞堆上,從頭、腰、腳三個部位,分别撿一塊石頭,背回去,供奉在祠堂神位上。
而平時一年中隻能請回家一次,那就是過年的時候,請回家去從正月初一,供奉到正月十五晚上,而其它時間是不能也不應該請回去的,畢竟陰陽相隔,兩個世界,各有各的規則。
從另一方面說,其它時間如果進門的話,别人的門肯定有先人阻擋,而自己門裡,由于陽氣太重,就有可能弄得魂飛魄散,絕不是好事。
在火堆邊向了一會火,躺在門闆上的野人僵硬的身子,慢慢軟和了起來。
大兒子将已經熬好的薯棒稀飯,小心地盛到一個楠竹做的碗裡,遞給蹲在野人身邊的父親。
父親用竹子做的勺子,舀起一點湯水,放在嘴巴邊慢慢吹涼一些,這才把湯水輕輕地喂到野人的嘴裡。
剛開頭的時候,怎麼着也喂不進去,湯水從野人嘴角邊流出來,弄濕了衣領上不知是獸皮還是棉麻的衣服,二兒子趕緊用自己的衣袖把湯水揩幹。
後來,野人連着嗆了兩聲以後,才慢慢地開始往下咽東西,但眼角的淚水卻無聲地流淌了下來,從耳朵邊流下去,形成了一個長長的瀑布。
父親不知野人遇到了什麼難事,但身子生病了,則是肯定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