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當他們真真看到十幾個野牛和馴鹿躺在牛欄裡一邊眯着眼睛咀嚼嘴裡的枯草、滿嘴嚼的冒口水的時候,大家才相信眼前這一切是真的,而牛欄跟前的那些野牛屍骨早已經不見了,好像這個世上就從來沒有發生過這事一樣。
大家知道,這就是剛才的那些野人在幫忙,雖然感到稀奇,卻也不奇怪。
牛欄裡的牲口回來後,整個山谷的生活又回歸了原樣,大家的心也安靜下來了。
父親不想讓大伯他們擔心,讓那邊的幾個孩子第二天回去,告訴他們這邊的情況,同時也叮囑他們回去後,經常要在一起學字認字,不要忘記了,有事情就過來。
按照往常的想法,一般冬天都要帶着幾家子的人出去打獵,一來熟悉周圍的環境,遇到什麼事情心裡好有個準備,二來也是鍛煉大家的野外生存能力和艱難困苦的精神,即便山外是亂世,大家也可以在這裡生活得很好。
可是今年不行了,這幾年連續遇到好幾個事情,不敢再到山裡去打獵了,這裡好像還有很多很多小秘密,這些秘密不遠,就在大家的身邊,說不定一次出獵就把這些秘密帶出來了,有些事情不知道還好一些,而有些事情,知道了很有可能帶來一場災難。
真是基于這個考慮,大兒子想今年冬天還是不出去打獵了,大家就把家裡收拾收拾,也順便休息一個冬天,這些年大家太辛苦了,現在家裡條件好了一些,不用那麼辛苦,至于吃的、用的,把家裡這附近的地方務好,有菜吃,有衣穿,有飯吃。就足夠了。
當然,冬天貓在家裡,也不是說什麼事情都不幹,作為農人。即便呆在家裡,不出遠門,也是有做不完的事情,比如冬天可以燒炭,可以砍柴。可以挖沙翻地犁田,可以紡紗織布,可以織籮筐簸箕,可以做桌椅闆凳,可以修整院壩圍牆,也可以挑糞淤田,為來年春耕備足底肥,還要放牛、割草、喂豬。
這些事情想想都頭皮發麻,農人隻要人在,就不可能有一天的空閑。就不可能一天放得下、舍得了功夫去純粹的玩樂。
在農家,隻要一睜眼,就有幹不完的活,隻不過一件活與一件活可能辛苦程度不一樣而已。
用老太太的話說,就是“人隻有閉眼了才松活了。”
而婆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真是前世冇修!”
說的都是農家裡忙不完的事情,幹不完的活。
在老家的時候,那時候家裡沒有接上泉水,井水比院子要低好多,隻能每天去挑水。三五個人的家庭,加上人喝水、吃菜、洗臉、洗澡、洗衣服用水,以及豬、牛、羊等牲口喝的水,每天最少要去挑六擔水。人多、牲口多的家庭,還需要更多的水,每天光挑水喝水用水的事情就是一件大事、費力費勁的事,更不用說别的了。
所以,大兒子安排說不出去出獵了,并不是說讓大家在家裡休息。而是讓大家把家裡的事情好好做一做,因為有些事情耽擱得厲害了,比如簸箕和籮筐就爛得不成樣子了,而這些東西不僅平時用,開春以後就更用得多,再有擔糞缥箕和擔尿的尿桶也是好幾年前的了,到大忙的時候經常不夠用,大家都喊了好多次了,隻是經常沒時間弄,正好可以借這個時間把這些活好好補一補。
大兒子還記得,家裡的犁也不夠用了,鐵做的犁口磨損得厲害,要是大家都在家裡的話,還要打幾張犁口,要不來年春上犁田的活幹起來不得勁。
父親說,家裡現在用的牛纜藤也是好幾年前找的,有些繩子都朽了,用起來的時候不敢用勁,也需要找幾副新的。
就這麼簡單一說,整個冬天的活已經堆得滿滿的,要想幹好,不出亂子,或者基本能完成,還需要好好安排安排。
不說不知道,一想還真吓一跳,想不到家裡還有這麼多事情等着做。
這天吃過夜飯後,大兒子把大家叫到一起,搜羅了一下整個冬天家裡需要做的事情,哪些急一些,哪些可以緩一緩,那些可以明年再做,哪些比較費時費工,哪些又簡單好辦些,都一一商量清楚,并在黑闆上寫出來,防止遺漏。
這樣算下來,整個冬天需要做的事情有大大小小将近二十項,具體有:
1.燒四窯炭,這是一個冬天基本的用量,如果不夠,可能還要再燒一兩窯。
2.這一項由父親和舅老倌、表弟三個人做,一個人砍柴,兩個人挖窯,挖好窯以後,一個人看火,兩個人砍柴、出窯、擔炭。
燒一窯炭需要五天左右,這樣下來可能要二十天。
2.砍五堆柴,家裡天天燒火做飯、煮豬草、晚上站崗燒火向,都需要大量的柴火。
表弟和父親負責,就用燒炭剩餘的零碎柴火,不需要專門的人去準備,隻需要把砍好的柴抽空用車子拉回家就行。
如果實在忙不過來,滿妹、表妹她們也可以往回家拉柴。
3.把十幾丘沙地全部翻挖一遍,翻過來的目的是把夏秋之際深藏在泥巴裡面的蟲子翻出來,暴露在寒冬裡凍死,這樣第二年就不會禍害莊家了。
這個事情有點意思,老輩人都堅持用鋤頭挖沙,而年輕人就喜歡用牛犁,把沙地當田犁,這樣既快又深,牛犁的沙,比用鋤頭挖出來的沙能深一倍,深挖以後沙地裡的産量高,還能省時間,何況挖沙這個季節牛也沒什麼事,閑着也是閑着,還不如讓他們幹點活。
老輩人在年輕時也是這個想法,可是随着年歲慢慢增長,都不肯用牛犁了,仍然傳承老輩人的用鋤頭一鋤頭一鋤頭地辛苦地挖。
剛開始時,老輩人不肯說為什麼要這樣,等到問急了,就罵起來:“要是把牛累壞了,看你明年吃泥巴去!”原來老輩人是愛惜牛力,害怕把牛累壞了。
畢竟,牛在春耕的時候非常辛苦。人還可以輪班幹活,可是牛就不行了,忙起來的時候,除了吃草時間。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半天連着黑夜幹,不這樣的話,等田裡的水幹了再去犁田,那一切就都白搭了。
春雨以來。農人半晚上就要出去堵水口,搭田腳,天不亮就要牽着牛去犁田,因為沒有犁開泡軟的田土,到處是秋天和冬天幹曬出來的裂縫,犁田稍慢一點,剛剛落到田裡的雨水,就有可能從縫隙裡流走。
如果人家日子困難,是幾家子共用一個牛的話,那牛就更辛苦了。連吃草都隻能一邊拉着犁口走,一邊忙裡偷閑吃幾口,老牛經常這樣也就習慣了,知道堅持堅持就過去了,要是小牛崽根本受不了這個勞累,遇上不知道愛惜牛力的後生,不累壞才怪呢。
一般來說,春水田從第一場春雨下來開始,到泡田、墊肥、深犁,再到栽田前的一遍。就要犁四遍,你說牛累不累。春耕過去後,夏天牛能休息休息,到秋天。又是要犁秋田,不過這次隻需要犁一次就行,個别懶漢連一次也不想犁。
更重要的是,用牛在平路上拉車跟犁田相比完全不是一回事,在平地上拉車,一個牛能拉動一二十擔重的東西;而犁田的話。是牛站在軟土裡,用犁口将已經闆結硬化的土層犁開一個口子,完全翻一遍,需要的力氣是完全不一樣的,遇到剛開始學犁田的後生,如果犁口後屁股擡得太高的話,犁口得就有可能插得很深,這樣也就需要犁開更深的土層了,這時候就有可能把一張好好的大腿粗細的犁轅硬生生拉斷,你想這需要多大的力氣啊。而如果是拉車的話,除非車輪子被溝坎卡住了,一般很少會出現牛拉斷車轅的情況。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犁水田的又比犁旱田費力,一個是犁旱田的話,比如秋田犁田,牛雖然站在軟土裡,但這些土層基本還是比較硬,也比較平的,牛腿不會陷進泥巴裡面去,而旱田的土層也相對脆一些,好犁一些,犁水田就不一樣了,牛的四個腿完全站在水裡,沒進泥巴裡,踩下去要防止滑到,拔腿出來要費很大的勁。
如果是第一場春雨後的水田,泥巴還不會泡得很軟,踩上去也不會沒得太深,而如果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犁田的話,是一次比一次難。
其實,還有一種壟田,這是比較平的山谷裡的水田,也叫冬水田,因為地勢低,所以一年四季哪怕是最幹旱的冬天,都泡着水,及時防水也放不幹,那這樣的田,就是所有田裡面牛犁起來最費事最吃力的了,壟田裡面的泥巴一年四季泡在水裡,都爛透了,形成黑乎乎的敗泥,人一腳踩下去,敗泥往往能沒到人的大腿這裡,遇上個子矮的人,根本不敢去幹這個活。
如果是牛的話,有時候半個肚子都能沒到敗泥裡面去,更不用說腿了。
你想,如果是用牛犁這樣的田,那牛費的功夫、牛受的累,豈止是用言語能說得清楚的?在這裡,由于山谷裡的田層次分明,一層一層的,雖然沒有敗泥田,但犁幾次水田也不是個小事情。
經過父親和大伯他們好幾次責罵後,年輕人慢慢也接受了父輩們的認識。
是啊,農人沒有牛,開春的田誰去犁?
不犁田,吃什麼?
所以,甯願讓牛歇着不幹事,也不能把它們累着,明年的辛苦還等着它們呢。
也正因如此,這些沙地,要用鋤頭一點一點挖出來,費時費力費工,還很枯燥。
沒挖過沙的人,即便是農人,挖第一天沙就能讓人累得腰酸背痛,胳膊腫脹,五六天才能消下去。
這個活年輕人有力氣,但堅持不住,大兒子就安排給了父親、舅老倌、母親和他自己。要等到其它所有事情忙得差不多了在挖,因為挖沙隻要不落雨,哪怕是刮風下雪、天寒地凍都沒關系。
鋤頭一揚、膀子掄圓、大喊一聲,根本冷不起來,挖過五六鋤,保管是一身的汗,絕對冷不着。
挖沙最費時間,老家有句古話,叫作“一擔薯棒,一天活。”
也就是說,挖能産一擔薯棒地方大小的一塊沙,就需要整整一天。全家裡每年要收三五十擔薯棒,這個活也清不了。
4.把二十幾丘幹田犁一遍,這個用處也跟把沙地翻挖一遍差不多,就是為凍死泥巴裡的蟲子。
這個事情,完全由大兒子、二兒子來幹,他們也該到了學着犁田的年紀了,再有,父親、舅老倌他們年紀都不小了,腿腳不是很靈便,去年犁田的時候,因為父親一隻腳插在敗泥裡拔不出來,而牛又不知道,繼續往前使勁拉犁,父親就硬生生被拉倒在水田裡,犁口從胳膊劃過去劃了手指頭那麼深、那麼寬的一個口子,過了兩個月才好利索。
一丘五六擔谷子的田,犁一次就要一天的樣子,這個活也要個把月才能幹完。
5.把十幾丘水田放水晾幹,主要是水田長年累月都泡在水裡,也容易滋生一些蟲子和病害,冬天放掉水以後,那些蟲子病害沒有了賴以生存的水也就死掉了,尤其是在寒冬歲月裡。
這個事情簡單,大兒子安排表妹去做。
快的話,一個上午就放完了,不過在放水的時候,要修好水圳,防止水把田邊的路沖壞。
放水的時候,還有一件事情要幹,老人們往往會同時背一個背簍。
可能大家有點奇怪,放水就放水,背背簍做什麼用啊,難道還要裝什麼東西?還真猜對了,背簍真是用來背東西的。不過,它既不是用來背幹活的時候的吃食和水,也不是用來背工具的。
不是大家是否還記得,我們前面講過,初了專門的一個水塘用來養荷花蓮藕以外,父親在水稻田裡每年都要養一些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