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
男孩子們被他的突如其來的嘶吼吓了一跳,随即他們看着尤利塞斯扭曲的臉,更加大聲地笑了起來:
“聽聽那個流浪人在說什麼!他說要保護我們!”
“看看他那個髒兮兮的瘦弱胳膊!他在做夢麼?”
……
“賈斯丁!”莎拉迅速地跑了過來,“你怎麼又跑出來了!跟你說過好多次,天亮的時候不要……”
她一低頭看見尤利塞斯渾身都是污水的樣子吓得退了一步,立刻從懷裡抓出手絹給他擦渾身的髒水:“對不起,對不起,我弟弟太調皮了,你别哭啊,沒事的,你要是要留在這裡,我會保護你的,我一會兒就去教訓賈斯丁……”
“蠢莎拉!他剛剛還說想保護我們呢!”
“閉嘴賈斯丁!”
“該閉嘴的是你……”
賈斯丁這一句話卡在了嗓子裡,因為在他的餘光裡,他看到矮矮的城牆上唯一的一個巡邏士兵直直地從城牆上倒了下來。
一根長矛猛地穿過薄薄的木頭城門射了進來,正對着莎拉的後背射了過來,莎拉毫無所覺地依然在給尤利塞斯擦污水,在理智反應過來之前,賈斯丁已經一下子撞向了近處的尤利塞斯,想把他撞到莎拉前面。
這是在潛意識裡産生的第一反應,他想要用這個帶來厄運的流浪人的性命去救自己姐姐――畢竟這是流浪人帶來的厄運,他這麼心安理得地認為着。
然而他撲了一個空。
原本裹着流浪人背後那個巨大包裹的布條落在了他頭上,他看到那個瘦弱肮髒的流浪人把莎拉護在左手胳膊彎裡,一柄大得不像話的劍被握在另一隻手裡。瘦得怎麼看都不像是能舉起那隻大劍的單薄胳膊上肌肉因為用力而驟然間迸起,因為極端的瘦削,薄薄的皮膚繃在肌肉上,能清楚看出肌肉的紋理,顯得非常詭異。
直到這一刻,連同那個老婦人在内,在第一次理解了,尤利塞斯說的“保護你們”或許不是一句自大的廢話。
漆黑的大劍在地上拖起了火花,莎拉驚魂甫定地看着落到地上的斷成兩截的長矛,還有松開自己、一個人向着城門搖晃着走去的身影,腿一軟,吓得坐倒在地上。
尤利塞斯低下頭,數個月來第一次被自己從重重疊疊的包裹裡□□的大劍劍身隐隐發出蜂鳴,好似在振奮地顫抖,慶祝主人再度獲得了握劍的資格,為了守護重要的東西而拔出大劍。
他在向着城門一步一步走過去的時候,才想到在拔出劍的一個刹那,他其實什麼都沒有想。
本能在那一個瞬間壓過了一切理智,之前幾個月裡反複思量的那一切,在這樣本能的反應之下突然變得可笑起來。
難道要因為有人的惡行,就不去救其他人麼?難道因為其他人的罪惡,善良的人就應該為此付出代價麼?難道因為每個人都有的或多或少的陰暗面,所有人類都應該去死麼?
他隻是想要守護那個給他面包的老人,那個給他善意的小女孩,還有這片土地上善良的人,或者說人們心中的善良而已,所以,他不想讓他們去經曆連綿戰争的苦痛,僅此而已。
他身後的那個老婦人驚得站了起來。
與賈斯丁或者是莎拉那樣沒見過世面的小孩子不同,這位曾經在一個小雇傭兵團混過的老人沒有那麼天真,一個人殺過人,或是沒有殺過人,對她而言隻需要在拔劍那一刻看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盡管這個孩子看起來年紀還輕,盡管他看起來相當脆弱并且優柔寡斷,可是他手裡的那柄劍,絕對不是幹淨沒有皿污的。
紅鷹軍團因為女皇的進攻而全面退回北陸,他們的的離開讓一直以來為紅鷹軍團所壓制的強盜們興奮不已,開始在南大陸恣意妄為。不過令強盜們驚訝的是,撞開格爾第大門的一瞬間,他們看到的不是驚慌失措的老人和小孩,不是慘叫着逃跑的姑娘們,而是一個瘦得不像話的男孩,拎着一把有他大半身高那麼大的劍,帶着一種詭異的輕松的表情,看着他們。
“我還很餓,力氣不夠。”尤利塞斯非常誠實坦率地跟強盜們地開了口,“所以就算你們隻是普通人,我因為很可能打不過你們所有人,當然,我想你們也不會想和我打的,所以你們能自己離開這座城鎮麼?”
不熟知尤利塞斯秉性的人,根本不可能覺得這是句非常坦率的、出于雙方利益考慮的大實話,很顯然,強盜們覺得這是毫無疑問的赤.裸裸的挑釁。
莎拉呆呆地看着那個幾分鐘之前還被幾個小孩子欺負得淚流滿面的少年,突然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扛着一把巨大的黑劍,在那群沖過來的強盜中間濺起一道長長的皿花。
“哐當――”
從旁邊一個同樣目瞪口呆的男孩子手裡摔落下來一枚騎士學徒的紋章。
“他……真的是黑騎士……”
尤利塞斯的心情異常輕松,盡管腹中饑餓,身體也脫了力,他依然覺得前所未有地輕快,一直到因為動作緩慢而肩頭挨了一下、劇痛襲來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因為脫力而越來越慢了。
或許自己會死在這裡?尤利塞斯這麼想着。
夢魇清脆的馬蹄聲,帶着大劍斬斷骨骼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響聲,從城門外傳來。
高大的騎士金發在陽光中閃閃發光,黑色的披風在風中揚起,鮮紅的雄鷹在其上展翅遇飛。他獨自一個人騎着夢魇一路奔馳進來,迅速地解決了尤利塞斯沒來得及解決的那一部分問題。
“紅鷹的騎士!”雇傭兵出生的老婦人喃喃自語,猛地退了一步。這裡是女皇治下的南部薩登大陸,即使戰火還沒燒到此處,為什麼紅鷹的騎士會出現在這裡?
――――
“特薩,你是個複仇者麼?”奈德重複了一遍問題,語氣很溫和,像個長輩一樣。
好幾次差點失控的憤怒,還有無法排解的痛苦,一直被壓抑着的複仇的願望,我是一個複仇者麼?特薩突然不敢回答這個問題。假如在她接到信的那一刻,女皇站在她面前,她毫不懷疑,就算是修拉也不可能攔住她将卡特琳娜撕成碎片。
那麼現在呢?我依然是個複仇者麼?
“比起為席恩複仇,我想,你會更加願意為了繼承席恩的遺願而戰。”她的外祖父,上一任黑龍大公勞爾,用那種飽含着歲月的智慧的口吻這麼說道。
這是個好借口,假如想要自欺欺人的話。特薩想着,苦笑了一聲:“紅鷹大公,我不知道。假如女皇在我面前,我不敢保證我不會為了複仇而動手,但是在我還有理智的時候,我應該還不是個複仇者。”
奈德端起那杯已經被加了七勺糖、特薩一度以為已經不能喝了的咖啡,慢慢地喝了一口,滿意地舔了舔嘴唇:“我很高興你這麼回答,因為複仇者的話,我們已經有一個了,不需要第二個。”
“哈?”特薩還想追問,結果紅鷹大公的傳訊突然響了,奈德毫不避諱地直接打開了投影,金發的青年的影像瞬間闖進了他們的視線,而青年在快速地行禮之後所說的話很快吸引了特薩的注意:“大公,我找到尤利了,他所在的城鎮格爾第,正好是我在追擊的最後一批強盜的目标。”
紅鷹大公不慌不忙地喝着咖啡:“你對你這位學弟真執着,歐文。”
歐文謙和且恭敬地回答:“他很聰明,而且他是葛璐德的學生,拉攏他能打擊葛璐德的信心。”
“我們不缺謀士。”紅鷹大公不以為然地回答,“葛璐德的信心在花了六年試圖讓你宣誓效忠女皇失敗之後,應該就不剩什麼了。”
歐文無奈地攤了攤手:“大公,恕我直言,關于暗中尋找尤利的事情一直都是您默許的。想看看他最後決定的不隻是我,還有大公您。”
奈德略微尴尬地回想了一下,然後摸了摸鼻子:“好吧,我确實很好奇這個有選擇權的孩子會怎麼選擇。不過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盡快解決了這一批強盜然後回到前線。”
“嗯,假如尤利塞斯選擇了我們這邊,那就帶他一起回來,在你的小隊裡先呆着好了。”紅鷹大公不緊不慢地吩咐着,慢慢悠悠地挂斷了通訊,向特薩笑了笑:“别擔心尤利塞斯,歐文那孩子是我看着長大的,很靠得住。”
好歹是知道了失蹤好幾個月的尤利塞斯現在依然平安,多日來唯一一個好消息讓特薩略微松了口氣。随即,她餘光瞟到小小的桌子旁突然多出來一個人。
特薩幾乎在看到這個人影的一瞬間吓出了一身冷汗,轉頭愣愣地看着身旁不足一米的地方那個看起來五六歲的小孩子,圓圓的臉,很可愛的樣子,然而不能改變他居然在特薩發現他之前坐到了桌子邊上、她一米之内的事實。
這孩子要是懷着惡意而來,她就徹底失去了先手。
小孩子舉起胖乎乎的手,眨了眨淺棕色的眼睛,指向了桌上的茶點:“我想要……”
特薩好不容易放松了神經,用餘光看着紅鷹大公似乎對此習以為常,心裡揣度這孩子應該是這邊的人,因此伸手拿了一塊茶點遞給了這個小孩子。
“毒蜂私下養着的殺手。”奈德皺了皺眉毛,簡短地解釋,“本來不想帶到前線的,不過毒蜂家的殺手向來養在外面,所以沒有接受羅貝坦的姓氏,想着萬一蘭斯洛特失敗了的話可以讓他們闖進奧斯庫特,所以卡爾把他們帶過來了。很奇怪,這孩子似乎很親近你。”
“這個年紀的小孩子?”特薩驚得整個椅子都晃了一下,轉頭仔細看看那個小男孩,褐色的頭發蓬松地堆在頭上,他的鼻子很漂亮,特薩覺得和修拉有點像。他很專注地盯着手裡的糕點,對于旁邊的事情充耳不聞。
盡管她知道羅貝坦家族,以及他們養着的殺手因為使用特殊的魔法,所以生長速度比正常人緩慢,但是這個孩子的真實年齡絕對沒有超過十歲。
奈德再次皺了皺眉毛,最後向着另一邊腳步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最後到底是沒說什麼。
這個腳步聲很沉重,帶着金屬拖着地面的聲音,完全不像一個孩子。特薩轉過頭,皺着眉看向門口,等卡爾・羅貝坦走進來的時候,她幾乎沒認出來這個曾經見過一面的孩子。她在下一個瞬間明白了紅鷹奈德說的“複仇者的話,我們已經有一個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半年之前那個有着一雙濕漉漉大眼睛的男孩子徹底消失在了他身上,在這一刻,卡爾・羅貝坦看過來的眼神,完完全全地被暴戾和仇恨所占據了。他的鼻梁上多了一道傷疤,頭發上還有一點沒有洗幹淨的皿污。
單是看着他這個時候的模樣,特薩就能夠想象這個和自己同齡的孩子獨自一個人來到戰場之後,是如何用鮮皿将女皇軍拖在了斯奈克城之外。
沒有什麼,比戰争和仇恨更加能令人迅速成長。
“過來,卡爾。”奈德稍微提高了聲音,“黑龍大公特薩・茨威格到了,我想我們可以開始商量一下反擊的事情,還有三天後提交給整個議會的計劃。”
卡爾曾經軟軟的童音在經曆了十餘日的死戰之後變得粗粝而沙啞,他擡頭看了特薩一眼,大概是想到了特薩和寫席恩的關系,臉上的神情稍微軟化了一點:“請您随意,不算怎麼說,戰時總指揮是紅鷹大公您。特薩阿姨和我,不過是這個戰場上的兩把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