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笑被獨自留在附近一家商場頂樓的快餐店裡,從李琦給她選的位置望出去剛好可以把整個工地盡收眼底,而她的任務就是觀察工地在天黑後的變化,等他和穆偉回來。
待夜深人靜,如無意外,他們就去會會那拿人刻圖的鬼。
蕭笑自覺沒有陰陽眼,坐在這種地方也看不出什麼,所以聽到命令的時候她是不願意的。
聽說李琦要為今晚的“拜訪”準備東西,也想跟着去見識一下,但被果斷拒絕了。
理由是要她在這裡鍛煉眼力。
蕭笑不是個任性又死皮賴臉的人,面對李琦認真的命令,她不情願也隻能接受。
蕭笑還以為李琦是嫌棄她礙手礙腳才把她放在這個地方晾起來,于是賭氣地盯着工地有一下沒一下地戳着點心。
也許是怨氣側漏,一位大媽竟湊過來問她是不是家裡在那小區買了房,聽說出事了想要退款的。
蕭笑看着對方一臉“我有爆料,你想聽嗎?
”的表情,默默點了點頭,心裡還自我安慰“我不是故意騙人的,我隻是在成全大媽的傾訴欲望。
”
那位大媽果然一臉“我就知道,你今天遇到我可算走運了”的表情,動了動身子,把自己調整到适合開談闊論的姿勢,開始給蕭笑八卦起來。
原來大媽是附近的住戶,看着這片地幾經轉手就是誰也做不起來,慢慢地,關于這地方的古怪就傳開了。
可是傳言畢竟是傳言,總歸不如她這樣的老街坊知道的多,傳的内容也遠不如她這住了一輩子的人知道的準确。
說到這,大媽話風一轉:“怎麼樣小姑娘,你想知道嗎?
500塊,我告訴你。
”
我考。
很少說髒話的蕭笑差點脫口而出,想不到這看起來熱心唠嗑的大媽居然開口要錢。
蕭笑在心裡把剛才還因為騙了她而愧疚的自己罵了一遍。
再一次為自己涉世不深,輕信他人而懊惱。
“大媽,我隻是個學生,沒錢。
”蕭笑盡量保持客氣,希望能把大媽請走而不至于影響自己留在這裡等人。
一聽說對方沒錢,大媽立刻就變臉了,“沒錢?
能在這種地方買房的人還裝什麼窮,你是看我們這些本地人窮就以為我們好欺負是吧。
這個地方的房價就是被你們這些外地人炒起來的,搞得什麼東西都跟着漲價,我們日子都過不下去都是你們的錯。
”見蕭笑一臉被吓到的樣子,大媽更加認定她是好欺負的主,加上她那毛絨絨的短發,一看就像有錢人家的任性小姐幹出來的事情,隻要再加把勁今天一定能訛不少錢。
“你看我沒讀過什麼書吧,經濟要發展的道理我這老骨頭還是懂的,我也不是那麼恨外地人,隻是你們炒房掙夠錢了,也總得給我們這些本地人留點活路吧。
小妹,我這老太婆開價也不是很高的,不信你可以打聽一下,現在新聞爆料誰不是一千兩千的給?
看你年輕,已經給你打折了,而且,你相信我,我賣的消息别家絕對不知道,你隻要悄悄這麼跟開發商一說,保準你能拿回房款。
你這房子少說也5百萬,你隻花500塊就能得到5百萬,這是多大的賺頭啊。
回頭這消息你也别輕易告訴别人,轉手就可以在賣個千八百的,這樣一來你在我這裡花的錢不就賺回來了嗎?
我這是在給你鋪了個财路呢,小妹。
”大媽緩慢而有節奏的循循善誘,看到蕭笑的表情已經從驚訝轉變為認真思考的樣子,以為自己的話已經說到了痛點,就停下來給蕭笑留下消化考慮的時間,同時認真觀察蕭笑的變化。
話說蕭笑确實是震驚不小,生平第一次遭遇這樣的無賴騙子。
以前她母親做小生意讨生活的時候也接觸過地痞無賴,但蕭笑總覺得他們其實是很講規矩的,明騙明搶,欺軟怕硬。
可眼前這個大媽卻是另一種她很陌生的無賴類型,裝腔作勢不講理,軟硬不吃沒底線,簡直是無賴中的戰鬥機。
蕭笑仔細記住了對方的說辭和節奏,都說騙子是心理學和微表情的高手,蕭笑雖然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表情,卻很好奇對方打算怎麼操控自己的情緒和思想。
結果她不得不承認自己還真被調動起了付錢的沖動,慶幸她并不是真的業主,否則還真不好說會不會被說動。
可是,她也想到了,如果此刻拒絕這個大媽,隻怕接下來少不了一場惡戰,而且最後十有八九是她這個鮮嫩的小妹妹倒大黴。
罵,罵不過;打,不能打;甩,甩不掉。
偏偏她還有任務在身不能撒腿就跑,此刻蕭笑真是無比羨慕那些能八面玲珑的人,決心回去之後一定要找幾本教人說話的書好好學習。
“唉……”蕭笑為自己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結果這歎氣被大媽理解為“無可奈何,準備付錢”的信号。
頓時笑臉如花,倍感親切的拉過蕭笑的手,“小妹,你聽我的沒錯,我老太婆都一把年紀了,房子兒女退休金都有,還圖你這幾百塊錢啊。
我是真心看你投緣才幫你的,誰家裡有錢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你今天帶回一個好消息,能幫家裡讨回幾百萬,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
蕭笑實在想不出擺脫眼前這個大媽的方法,再說她心裡也對這樣的人十分氣憤。
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和對方虛僞至極的笑容,蕭笑幹脆破罐子破摔,你無賴我也跟你賴,頓時提高音量大聲說,“唉,我說大媽,你什麼意思啊?
我都說了我對這小區的事情沒興趣,你怎麼還死抓着我不放沖我要錢,你是來碰瓷的還是怎麼着,看我是小姑娘好欺負是不是。
”
大媽看到蕭笑突然變臉也是一愣,沒等反應過來又聽到蕭笑喊,“服務員,你們這店裡是怎麼回事,我吃個飯還被無賴給纏上了,你們就不管管這種騙子小偷嗎?
”聽到叫喊的服務員趕緊上前詢問怎麼回事,不過這次輪到大媽發威,搶占先機了。
衆人隻看見一個50歲上下的婦女往地上一坐,大聲哭喊起來,“天殺的小妮子冤枉好人啊,你們别相信她呀,她才是騙子,她知道我在這裡生活了一輩子,比誰都了解這鄰裡街坊的事情,特地約我到這裡了解情況的呀。
本來說好了了解完情況給我3千塊錢的,現在我說完了她就想反悔了呀。
我冤枉啊,她才是騙子。
”這臨場發揮的水平也是讓蕭笑歎為觀止了,服務員一看這架勢也不知所措了,周圍看熱鬧的客人倒是興緻很高。
大媽發現蕭笑正愣神,抓住機會趕緊又哭嚎開,“你這小妮子一看就是外地人,我本來想着肯定是家裡在前面的小區買了房被套牢了,準備收集資料告開發商的。
我也是一片好心才兜了老底什麼都告訴你了,本來就沒想貪你的錢,3千塊也是你自己提的,我可是一分錢都沒有讨價還價啊。
現在你不給錢就算了,怎麼可以誣賴我這老太婆是騙子啊。
我冤啊,你們都來評評理啊,這不給錢還誣賴人的啊,我是好心遭雷劈啊。
”
蕭笑扶額掩飾自己咬牙切齒的表情,真後悔自己招惹了這麼個人,她這臨時上陣裝無賴果然鬥不過職業的,與此同時任務完不成的感覺讓她更是心浮氣躁。
正想着是要在這裡和她吵架還是直接走人算了,蕭笑就聽到自己的手機響了起來,是“輕浮”的陳警官。
蕭笑也沒多想,接起電話就客氣的說了聲,“陳警官您好……”
然而這句話,地上的大媽聽來就完全不一樣了,以為是蕭笑在報警,更是抓緊要時間搶占輿論道德的制高點,“小妮子買消息不想給錢還打算找警察來威脅人了?
天理了,警察要打人啦,現在是什麼世道啊,還有沒有良心啊……”
蕭笑盡量不去理會大媽的無理取鬧,可那刺耳的音量讓她聽不清電話另一頭的聲音,隻得匆忙說了自己的位置,準備下樓和對方會合。
可惜那大媽并沒有放她走的意思,不知道在自己接電話的空檔大媽是怎麼胡說的,蕭笑突然發現自己已經被誣陷成了騙大媽賣消息又反悔不願給錢的小報記者,現在還準備糾結痞警來威脅大媽。
那大媽似乎是看到群衆有傾向她的趨勢,甚至開始呼天搶地的要求蕭笑賠償自己3千元的消息費和精神損失費,拉着服務員,招呼店裡的其他顧客給她評理。
所幸這時值班經理過來遣走了服務員,很不客氣的要求大媽和蕭笑到店外解決矛盾,别影響其他客人用餐。
這時的蕭笑已經可以用火冒三丈來形容,幾乎就想拿起桌面的蛋糕叉給那不要臉的大媽一個痛快。
這時,陳警官不知怎麼找了上來,很快站到到蕭笑的身邊詢問情況。
由于他此時并沒有穿警服,大媽以為是有男人要替蕭笑出頭,更是不依不饒地坐到了地上,抓着蕭笑的衣服就哭喊自己沒文化,沒男人管,被不要臉的女人欺負了,要求還她個公道否則就要死了,等等。
如果不是大媽和陳警官的年齡差太多,那架勢足以讓不了解情況的人以為蕭笑是小三,搶了她老公還在她面前顯擺。
陳警官自然不會錯過這在美女面前顯威風的機會,果斷亮出證件,擺出警察處理民事糾紛時的威嚴,用溫和又不失嚴肅的語氣要求大媽冷靜下來好好說話,“你看你,一把年紀了還躺在地上想什麼話,打擾到其他客人還不解決問題。
有什麼事情我們到一邊去說,有理有據地說清楚,有什麼不能解決的?
”。
說完這話,大媽還真就安靜了下來,餐廳經理像看到救星一樣看向陳警官。
而陳警官則用一種求贊賞的眼神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蕭笑。
也不知道蕭笑此時在想什麼,整張臉冷得如同冰塊一般,盯着大媽的眼神中甚至還帶上了一股殺氣。
正在陳警官以為自己看錯了的時候,身為詐騙老手的大媽似乎看明白了什麼,和一咕噜從地上跳起來,大聲說道:“我知道了,你和這女人是一夥的,你根本就不是警察,警察出警怎麼會隻有你一個人?
”接着又哭喊了起來,“我怎麼這麼命苦啊,想掙點養家糊口的錢還遇上騙子,連假警察都出來了……”。
陳警官畢竟沒有當過片警,對這類事情的處理經驗不足,看到這老女人開始侮辱他的職業,一時間竟也被大媽惹怒了,一改溫和的語調,厲聲呵斥:“吵什麼吵,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拷了,我是不是真警察我們到派出所說。
”這時看到有進門的顧客轉身離開的餐廳經理也怒了,幫腔到:“你這人差不多就得了,這麼得寸進尺有意思嗎?
這裡是餐廳不是菜市場,要鬧出去鬧。
”
大媽看到因為警察的到來,好不容易聚攏起來的人氣眼看就沒了,頓時就發出殺豬一般的尖叫,罵道:“你們這些喪盡天良的騙……”可是話還沒說完,她就被身邊一股濃重的殺意驚吓得不自覺後退了一步。
轉頭看向剛才還被自己抓着不放,一臉被欺負的小女孩樣的蕭笑。
此刻,她看見的是一個如同殺人惡鬼一般的女孩,用冰寒如刀的眼睛緊緊地盯着自己,一動不動,無聲無息。
就連陳警官和餐廳經理也被蕭笑的變化吓了一跳。
可是,大家都還沒來得及做出進一步的反應,就聽到工地的方向傳來一陣轟隆巨響,随後震動和煙塵迅速彌散開來,震得玻璃咯咯哒哒亂響。
餐廳裡的人都被吓得大叫“地震了”,有的人立刻蹲到地上找桌椅掩護,有的則起身快步往外跑。
餐廳經理也被這突然的變故吓了一跳,第一時間大聲安撫客人有序疏散,同時跑回了餐廳的後台。
然而,蕭笑這時卻是兩眼失神地皺起了眉毛,她聽到了工地傳來一陣興奮而低沉的吼叫,巨大的聲音直擊内心深處,喚出了她一直壓抑的陰暗靈魂。
她甚至來不及思考,一股強烈的恨意讓她對大媽發起攻擊。
她瞬間抓起桌面的餐叉向前踏出一步,眼看着就要把叉子紮進大媽的脖子時,蕭笑又聽到一聲尖銳的鳥鳴響起,左手的輕微疼痛伴随一股清流瞬間沖散了蕭笑内心的憎恨和殺意。
回過神來的蕭笑立又迅速把餐叉放回了桌面,但仍保持着攻擊的姿勢,冷冷地笑着伸出手問摔倒在地上的大媽,“需要我扶你起來嗎?
”蕭笑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可怕,隻見大媽用一種見鬼的驚恐表情看着她,渾身顫抖說不出話來。
那幾乎是轉瞬間的攻擊似乎除了蕭笑和大媽誰也沒注意到,陳警官第一時間跑向餐廳的窗戶查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時候才轉回頭拉起蕭笑準備離開。
他正想開口的時候注意到大媽的表情,問了句,“發生了什麼事?
”蕭笑回頭換了一個輕松的笑容道,“沒事,剛才我們都摔倒了,我好心想扶一把這騙子,結果她像見鬼了一樣看着我,我也不知道……”
不等蕭笑解釋完,陳警官用力一把扯起蕭笑就往門外推,“你管她死活,這種人打都打不死,這樓不塌她肯定沒事。
”蕭笑不知道一位警察說這種話合不合适,但她覺得這是從認識之後,陳警官說的最不令她反感的話。
震動還沒有完全停止,但已經很輕了,周圍的人群也不如剛才那般緊張,在商場保安的指揮下有序的離開。
陳警官一邊護着蕭笑往外走,一邊再三确認蕭笑沒有受傷後才小聲說起剛才他在窗戶邊看到的情景。
“蕭笑,我們必須馬上和李隊聯系,剛才是小區裡的一棟樓倒塌了,還不知道裡面的具體情況,還是得請李隊出面主持工作比較安全。
對了,你剛才有沒有看到什麼或者感覺到什麼不尋常的地方,該不會……”陳警官的眼神明顯是在暗示,他沒說出口的那些話是指“非常人所能理解”的事情。
她現在可以肯定,那聲吼叫不是常人能聽到的,而沖散它的影響的鳥鳴來自左手,同樣是不應該會被常人聽見的聲音。
那這就隻剩下一種可能,聲音是來自發生事故的工地,很可能與他們正在調查的東西有關。
可為何那個聲音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還能激起她内心深處的陰暗,這些問題蕭笑不得而知。
但她也知道這種事情不能輕易告訴外人,記得李琦說過,即便是同一組的人,如果任務不同都不可以互相通氣。
“我什麼也沒發現。
這樣吧,我先打的電話給李隊看看他怎麼說。
”蕭笑剛說完,陳警官的電話就響了。
他匆忙接起說了幾句就挂斷了,轉過身來一臉很抱歉的對蕭笑說他有事必須馬上離開,然後告訴蕭笑幾個安全注意事項,确認她能照顧自己後就立刻走了。
蕭笑看着陳警官離開的方向,突然覺得自己之前是誤會對方了,真有事發生的時候他還是很有警察的樣子的。
想起他從出事後就一直嚴肅認真的表情和對自己的種種關照,青春少女心不自覺地跳了一下。
意識到自己正在想的是什麼,蕭笑突然全身一個激靈抖了抖,暗罵道,“笨蛋,想什麼亂七八糟的,趕緊打電話。
”
蕭笑一邊撥打電話,一邊逆着人流朝工地的方向跑過去,沒有聽從陳警官的建議離開。
李琦的電話沒有人接,她也沒再繼續撥打,因為她很想先弄清楚剛才那聲興奮的吼叫聲是什麼。
工地裡面似乎有什麼東西能夠和她的陰暗靈魂相呼應,這讓蕭笑非常不高興。
她打算趁亂進入工地看看,自覺告訴她,那個吼聲的主人就在出事的地方等着。
“有棟樓塌了一半……”
“這工程質量……幸好還沒人住啊……”
“現在的樓不是整體澆築的嗎?
怎麼能塌了……”
“不是又鬼鬧的吧……”
“是放了炸彈……”
“幸好工人停工了……”
“不知道保安有沒有事……”
“肯定是有冤死鬼在地裡……”
“這公司得完蛋……”
“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下馬……”
“聽說背景挺深……”
一路上蕭笑聽着逃散的衆人七嘴八舌的議論,小心繞開人多的地方,想找一處缺口往裡鑽。
樓房倒塌引起的煙塵并沒有完全散去,靠近出事地點四周看熱鬧的人大多灰頭土臉,可是他們卻好像完全不在意般,隻站在原地盼望多看到或聽到些東西。
那些人也是膽大的,蕭笑想,八卦的吸引力竟比粉塵的威脅力大。
蕭笑發現雖然大批警察還沒到,現場卻早已被保安、協警,還有許多穿着便裝的人圍了起來,他們正不斷的疏散人群,阻止好事者靠近。
沒有“鑽狗洞”經驗的蕭笑,竟是連個空隙也沒找到。
正當她考慮是不是可以裝開發商代表要求緊急查看事故現場,大搖大擺地從正門沖進去時,一位瘦削的中年大叔站到了她的身邊,“你能看到那些東西?
”
蕭笑被吓了一跳,立刻警覺的後退幾步,男人的聲音很低沉悅耳,但口音有點奇怪,每個字的發音都非常刻意而緩慢。
她雖然看不見中年大叔說的“東西”,但是不妨礙她理解,眼前盯着她的男人肯定也是有特殊能力的人。
看蕭笑一臉驚訝的不言語,中年大叔全當她是默認,“小姑娘還是趕緊回家吧,今天這裡可不止一個怪物,危險得很。
”
不等蕭笑說些什麼,中年大叔就走進人群消失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