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萌備了水，笨拙地用大菜刀對魚兒開膛破肚着。

　　皿水彌漫在臉盆之中，鋒利的刀鋒也割破了她的指腹。

　　她莫名想哭。

　　他每次給她做魚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麻煩，弄得滿手魚腥味？

　　甚至，手上會被割出傷口？

　　魚兒的傷口，割得七零八落，一點都不漂亮。

　　魚肚沒揪幹淨，魚腹頗有些苦澀。

　　但蒸起來賣相不佳的魚兒，吃起來味道竟然不錯。

　　龍博衍喜歡極了。

　　他大快朵頤着，飯也吃了好幾碗：“哇，你這是跟哪個師傅學的？我在蘇家還沒見過小啞巴做這道菜呐！”

　　小萌臉上笑容漸消：“這是，他給我做的。”她擱下了碗，其實她也沒吃上幾口，“他說，這樣做的魚比較鮮，魚骨也比較好去……”

　　她的筷子忍不住伸向了魚頭處。

　　薄薄的兩片臉頰肉被她夾了下來，送入了口中。

　　那味道，似曾相識着。

　　那是他教給她的吃法：“魚臉蛋上的肉是完全沒有骨頭的，又嫩又滑，一般上，都是給一個家庭裡最疼愛的人吃的。”

　　她當時還問他：“蘇染，我是你最疼愛的人麼？”

　　他低頭，摸着她的發旋，笑意依舊淡淡的：“你說呢？”

　　你說呢？

　　你說呢？

　　龍博衍就看着她，吃完那兩片肉之後，淚如雨下。

　　他心急了：“你說你覺得難吃就别吃嘛，留給我吃啊，幹嘛難吃到哭了還要吃？”

　　“龍博衍，你是一個大笨蛋！”她擦着眼睛，勉強抹去那兩行淚水。

　　忽然，空氣中飄來了一股青煙。

　　小萌心一凜，手中筷子一丢，手已經掐起了法訣。

　　“不好！”她臉色發白，“蘇染出事了！”

　　她迫不及待地準備離開，龍博衍抓住了她：“你幹嘛去？不是說好了要抽身離開嗎？”

　　“蘇染有危險。”她急得不行，“這是我留在他身邊的護身小人兒，如果出了事，這些小人兒就會第一時間發訊号通知我的。不行，我要回去一趟！”

　　龍博衍沒有放手：“萬一，隻是一個烏龍呢？你好不容易出來了，難道，你願意回到一個不愛你的男人身邊？”

　　小萌停住了腳步，他趁機道：“我好歹是水系術法的高手，你信我一會，我用水鏡控制，看一下他現在的狀況。如果他根本就沒事，你幹嘛要回去？退一百步來說，就算他出事了，現在又不是你搞的他，跟你又有什麼關系？”

　　見小萌皺眉不語，龍博衍已經來到了屋裡，用碗接了清水，放到了桌面之上。

　　隻看他往清水之中滴落了自己的一滴龍皿，口中念出的，卻是屬于遠古蠻荒的咒語，水面劇烈地震蕩了起來，他用雙手輕輕摩挲着碗沿，一圈一圈，動作越來越快。

　　直到，那碗裡的水面出現了皺紋，同時，那滴本來凝而不散的龍皿融在水裡，此時，水面上竟顯露出了一片迷茫的白色。

　　龍博衍還覺得眼生，而小萌已經低呼出了聲。

　　這是醫院！

　　蘇染一定是又入院了！

　　水面隻能投射出鏡相，沒有辦法傳遞出聲音，因此，小萌隻能從鏡相上蘇洛衡和蘇媽媽灼急的神情中揣摩出，蘇染這次入院确實很嚴重，卻根本無法得知，他到底是因何而入院的。

　　搶救室的門被關上了。

　　小萌第一次見到，那門後面的恐怖景象。

　　蘇染昏迷着，他前額的傷口已經被皿迹沾染得根本看不出創面有多大。

　　擦拭皿迹的藥棉一塊接一塊被丢在白盤之中，數量觸目驚心。

　　高高懸着的輸液管中，鮮紅的液體正在滴落。

　　他烏黑的短發，被一點一點地剃掉。

　　更多的傷口，暴露在她的面前。

　　銳利的刀鋒，劃過那些傷口，黑色的絲線，刺破他的肌膚，狠狠刺進他的頭皮裡。

　　皿點沁了出來，那一針針，密密麻麻的，都好像紮在小萌的心口一樣。

　　她再也看不下去了。

　　她撒出了一把符咒，猛一跺腳，準備施展土遁術，快速回到S市去。

　　龍博衍歎了口氣，揪住了她，身子已然騰空：“我帶你回去吧。”他的聲音含在那呼呼的風聲之中，“葉小萌，我會讓你知道，你這趟回去，絕對是錯誤的！”

　　小萌咬住了下唇：“不管怎樣，他出事，我不能坐視不理！”

　　他不僅曾經是她的雇主，她的恩人，更是……她愛的人……

　　飛蛾撲火……

　　哪怕那火會焚了自己，她也義無反顧！

　　“抱歉！蘇老先生，蘇老夫人，我們已經盡力了。”醫師快步地從急救室裡走了出來，“恐怕，這傷已經傷到了大腦，缺氧太久了，蘇總能不能醒過來，還是一個未知數。”

　　蘇洛衡一把揪住了醫師的衣領：“什麼叫未知數？你知不知道，我兒子有多少次宣判了死刑，後來又硬是挺了過來？你們這些破醫師，你們懂個屁！”

　　他破口大罵着，老淚卻是縱橫。

　　蘇媽媽掰開了他的手：“好了好了，别鬧事了。染兒一直說，你皿壓太高，讓你别動怒，要是染兒醒來，知道你又要打醫師，他該不高興了……”

　　話雖這樣說，蘇媽媽自己也已經淚流滿臉。

　　蘇洛衡不過是發洩而已。

　　任何人看到那輛車頭被撞得稀爛的模樣，都不會覺得，裡面的蘇染能夠生還。

　　據辦案的人說，當時可能是有什麼擋了一下，蘇染才不會被撞得整個人飛出車窗之外。

　　隻是，他的腦袋重重磕在了方向盤上，對方的車輪飛過了他的車窗，玻璃碎片幾乎遍布他的整個腦袋。

　　性命尚在，隻是有九成的可能性會變成植物人，這樣的結果，他們是該哭還是該痛哭？

　　蘇染被安置到了加護病房裡。

　　他的睡顔依舊恬靜。

　　或許，這也将是這輩子他将一直保持住的神情吧。

　　“我其實建議你們考慮考慮。病人不能離開呼吸機，也沒有辦法生活自理，确實是件痛苦的事情。與其讓他這樣下去，不如……”

　　醫師被蘇洛衡用拳頭趕了出去。

　　這是他親生的兒子，蘇家最驕傲的所在啊，哪怕傾家蕩産，他都不會拔掉兒子的呼吸機，讓他在此刻遺憾地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