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緩緩地吹着。
不遠處的幾個人,包括重傷的鼍潔在内,全部都在裝睡。
天蓬有些詫異地瞧着猴子。
猴子的眼神真真切切地告訴他,猴子是在真心求教。
雖然小白龍嘴硬地胡扯,但楊婵會真的這麼做嗎?
更何況她還被楊戬壓在華山下,就是楊婵肯,也得楊戬肯才行啊。
這兩個人天蓬都極為熟悉,無論怎麼想……不能說完全不可能,這個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但可能性極低。
可眼前的這隻猴子已經徹底亂了,即使是極低的可能性,也足夠讓他坐立不安,亂了分寸。
“該怎麼說,就怎麼說。
”
“可……”猴子伸手揉了揉眼睛,又撓了撓頭:“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原本打算怎麼跟她說?
”
“我原本打算……”猴子撓頭的手頓住了。
原本打算怎麼說?
原本,他打算将所有的事情都了結了,結束所有的危險,所有的問題,然後幹幹淨淨地出現在她面前,祈求她的原諒。
到那時候,無論她要打也好,要罵也好,自己都要扛住,都要死死地纏住。
什麼面子都不要了。
就算他要自己當着三界的面給她叩頭,被三界嘲笑也認了。
這是欠她的。
可是……可是……
猴子不斷地揉着眼,不斷地眨巴着眼睛。
現在,他真的一點都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大聖爺……”
小白龍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猴子一個轉身,拿起石頭又要砸。
小白龍吓得連忙往後縮了縮,高舉雙手喊道:“聽我一句,說完我就滾!
”
猴子握着石頭惡狠狠地吼道:“你說!
”
這一說,小白龍的心頓時定了不少。
他盤着手,躬着身子笑嘻嘻地跑到猴子身旁,小聲說道:“你别怕,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我對付媳婦的絕招嗎?
”
“什麼絕招?
”
“就是那個離家出走的絕招啊。
”掩着嘴。
小白龍笑眯眯地說:“要說生氣啊,六百多年,該撒的氣早撒完了。
你回來,她開心還來不及呢。
怎麼可能怪罪你呢?
所以啊。
你過去,就直接跟她說:‘我來接你了。
’。
”
“我來接你了?
”
“對,就這一句,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
“那我該怎麼開口問……問那孩子的事情呢?
”
小白龍擺了擺手道:“不用問。
”
“啥?
”
“幹嘛要問呢?
這要是真的。
你下得了手打她?
”
猴子呆呆地眨巴了兩下眼睛,望着小白龍。
“下不了手吧?
”小白龍盤起手,晃悠着腦袋道:“這方面你就沒我有經驗了。
好歹我西海玉面小飛龍也不是浪得虛名,當年也是萬花叢中過,半點不沾身的。
”
說着,小白龍刻意擺了一個自以為很潇灑的姿勢,得意地瞧着猴子。
猴子面無表情地瞧着小白龍,冷哼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
“得!
”小白龍一下又恢複了原本的猥瑣樣,低聲道:“你啊。
當面問是不行的。
是真的,你下不了手打。
可遭此奇恥大辱,你不下手,你受得了?
再說了,不是真的,你這麼問,楊婵姐還不跟你拼命?
到時候好事也變成壞事。
”
“那該怎麼辦?
”
“别急,山人自有妙計。
你剛剛不是說他叫沉香,他爹叫劉彥昌,是華山腳下一介書生嗎?
”
“你都聽到了?
”猴子頓時吃了一驚。
“這能聽不到嗎?
你說話連禁音陣都忘了布啊?
”說着。
小白龍伸手指了指遠處躺着的幾個人道:“他們也都聽得清清楚楚,你信不?
”
猴子本來就紅的臉刷地一下更紅了。
瞧着猴子,小白龍樂呵呵地說:“别急着害羞,我們先談正事兒。
你呢。
下一趟地府,查一查生死簿。
找一找沉香和劉彥昌,看看沉香的母親是不是楊婵姐,不就一清二楚了嗎?
是,你又下不了手發難,就老老實實吞了這啞巴虧。
回來和我們繼續西行。
不是……我勸你啊,就去一趟華山,見一見楊婵姐吧。
”
猴子若有所思地瞧着小白龍。
伸手拍了拍猴子的肩膀,小白龍悠悠道:“别謝我,本太子乃西海情聖是也。
”
猶豫了好一會,猴子輕聲道:“這裡荒山野嶺,把你們送到有人的地方,我就出發。
”
那身旁,河水順着陸地的曲線向南滾滾而去,不複返。
……
次日一早,沉香早早地跪在清心的房門前。
“弟子沉香,給師傅請安。
”
房門緩緩地打開。
拖着長裙,清心擡腿跨出了高高的門檻。
“從今天開始,你修行者道。
”
“謹遵師傅教誨。
”沉香緩緩地叩首。
……
相隔不遠的潛心殿中,須菩提雙目緊閉,盤腿而坐,那耳朵微微顫了顫。
……
日升日落,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着。
西行的路上,猴子依舊擔負着開路先鋒的職責,卻也依舊心事重重。
一路向西,那心卻時刻在東方。
斜月三星洞中,銀杏樹下,清心默默地教授着自己唯一的徒弟。
從最基本的識字開始教,一字一句地教經文,親手煉制丹藥提升資質,幫助沉香感悟靈力。
須菩提默默地觀望。
華山下,楊婵依舊靜靜地等着。
雖說什麼都沒發生,但随着時間的流逝,西行的隊伍已經開始接近約定的人類的聚居點,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發展。
……
半個月後,地府。
終年陰暗的天空,廣闊的平原上遍布着各種各樣的陰間植物,兩道長河穿流其間。
在那平原的正中,連鬼魂都見不到的平整土地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有什麼人在這裡建起了一個祭壇。
藍色的鬼火懸浮在空中“吱吱”地燃燒着,将四周的一切都照成了陰森的顔色。
三位妖王單膝跪在祭壇前廣闊的地面上,朝着祭台上身材高大的佛陀叩首。
這佛陀穿着黑色的袍子。
頭戴佛冠,赤腳,手持一柄金色法杖,濃眉大眼。
渾身上下都散發着金色的光芒……俨然便是當日趁着猴子發難,三界大亂之時接管地府的地藏王!
“尊者,我等此行,幸不辱命。
”鵬魔王從衣袖中取出了那柄沾過玄奘皿的金錐,雙手奉上。
隻見地藏王伸手一揚。
鵬魔王手中金錐當即脫手而去,穩穩地被地藏王接住。
将那金錐高舉過頭,地藏王細細地查看着:“做得好。
”
小心翼翼地看了地藏王一眼,鵬魔王猶豫了好一會,拱了拱手,低聲道:“不過……尊者,那猴頭實在厲害,此行,我等沒能将金身帶回。
”
“金身丢了?
”
三個妖王悄悄對視了一眼,小心翼翼地望着地藏王。
“丢了就丢了吧。
無礙。
”淡淡歎了口氣,地藏王躬身放下手中法杖,握着金錐,轉身朝着祭台的中央走去。
那三個妖王都微微睜大了眼。
表面上看,這祭台足有二十丈寬,二十丈長,平平整整,空無一物。
細看之下,卻會發現祭台的地面上有着繁瑣的圖案,似乎是一個繁雜的法陣。
隻是因為并未啟動。
加上光線極暗,任妖王們如何看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一步步走到祭台正中,地藏王将那金錐高舉過頭。
松開手,那金錐卻并未掉落。
而是好像被什麼力量牽引着一樣懸浮在半空。
頓時,那腳下繁瑣的圖案似乎也有了某種反應,一道靈光如同漣漪一般,以金錐為中心順着圖案的輪廓迅速擴散,又迅速消失不見。
低下頭,地藏王從衣袖中取出了什麼東西。
鵬魔王眯着眼睛遠遠地看。
待他看清時,頓時吃了一驚。
這是猴毛,三根猴毛,暗金色的猴毛!
“看來,地藏王早有準備啊。
”獅駝王興奮地說道:“取玄奘的皿也就罷了,若今時今日,要取那猴子的毛發,隻怕……難!
”
鵬魔王悠悠道:“閉上你的嘴,靜靜地看着就是了。
”
“是……是。
”
隻見地藏王将那三根毛發用二指夾着,在半空中來回揮動,很快,毛發迅速伸長,如同有了生命似的舞動了起來。
三個妖王都屏住了呼吸靜靜地看着。
隻見那三根毛發已經如同植物的根莖一般纏上了金錐。
頓時,原本沉寂的法陣被喚醒了。
它如同忽然被注入了無盡靈力一般瘋狂地運轉了起來。
一道道的金光直沖天際。
地藏王一步步地後退。
大地都在震動了。
法陣的表面凝聚出無數躍動的梵文,一道道的環狀金光夾帶着碎石飛起,又淩空炸開,悄無聲息地掃過整個平原。
三位妖王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奇景。
金錐放射着光芒顫動不已,就好像随時都會因為承受不住這澎湃的力量裂開一樣。
然而,瘋狂滋長的毛發已經将它死死地纏繞,漸漸地,甚至連光都透不出來了。
最終,那顫動變成了一陣陣的“嗡嗡”聲,好像在召喚着什麼。
……
“誰在叫我,誰在叫我?
”
無邊無際的虛空,黑暗之中,一個聲音在喃喃自語。
“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
”
“我是……我是……”在反複的自問之中,那聲音漸漸地沉默了。
“六百多年了,也是時候回家了。
貧僧,是來給你引路的。
”
……
回頭看了一眼三位妖王,地藏王輕聲歎道:“金蟬子要證普渡之道,貧僧,便給他這個機會,讓他來渡一渡,這沉淪苦海至深之人。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