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拉回到半山坪。

　　晉升為高法的方天無喜無悲。

　　這雖然又是一次相當關鍵甚至是極為關鍵的提升，但其實早在預料之中。他人看來或許太過快捷，但于方天自己而言，這一切，不過是水到渠成。

　　删繁就簡三秋樹，領異标新二月花。

　　這是前世被稱為“揚州八怪”之一的鄭闆橋為自己書齋所題的對聯，而魔法師修行的法師階段，在方天看來，其核心要義正是“删繁就簡”。

　　雖說是“删繁”，但其實顧名思義，就是首先要有繁可删。

　　這繁，就是本末并舉、包羅萬有，也是方天曾經對安迪等人說過的敬佩埃裡克的見多識廣，更是方天自己前一階段的意識修煉。

　　走南闖北，跋山涉水，見識種種不同的風土人情與世事萬狀，于修行者而言，不是要讓自己成為一個博識者或博學家什麼的，而僅僅隻是――

　　知道何為美，何為不美。

　　知道何為善，何為不善。

　　知道何為真，何為虛僞。

　　知道這天地壯闊，知道那山水逶迤，知道世事的複雜流變，知道人心的平坦艱險。

　　知道人生之中，何者為輕，何者為重。知道人生之中，何者須惜，何者當棄。

　　見得多了，眼就明了。

　　眼明了，心就明了。

　　心若明了，腳下的道路也就跟着明了，換言之。人生也就明了。

　　修行不過是人生之一事，整個的人生若已明朗，則修行還有什麼不明朗的？縱然不知前路風景，但已絕不會走向岔路歧途。

　　這其中，正是經曆了一個先繁後簡的過程。

　　沒有繁，簡也就無從生、無以立。

　　孩童一塵不染或沾染甚少，心神很容易專注和空靈，如果修行起來。其進度當會很快，絕對遠超成年人。但若是一直一塵不染下去，其修行到某一個階段，必然無以為繼。

　　就是因為，不經繁花絢爛，哪識天地真顔？

　　一塵不染，在保持着純粹的同時，卻也意味着，拒絕了外界的宏偉與壯闊。而拒絕了宏偉與壯闊。便意味着，其始終走不出渺小。

　　是以，如果讓現在的方天來說修行。隻有三句話。

　　一是一塵不染。二是萬塵皆染，三是離塵空寂。

　　一塵不染是為了起步，為了打下根基。

　　萬塵皆染是為了在打下根基之後，放開心懷，接納外界，俯仰天地。往從衆生，以天地萬物衆生之情之狀，來滋養己身己心，逐步擺脫渺小的格局，走向波瀾壯闊。走向海闊天空。

　　離塵空寂是萬塵皆染後的沉澱。

　　是沉澱，也是升華。

　　在沉澱中凝就出屬于自己的人生的種子。然後，以之前的經曆為養分，使之開出花來。

　　那花，最真。

　　那花，最善。

　　那花，最美。

　　那花，貫徹着或許短暫的人生，卻可以直接通向永恒。

　　這道理，方天之前隐約知悉，卻不透徹，而在這次講法的時候，随着故事中那個魔法學徒的前進，一點一點地，終于徹底貫通。

　　然後這道理也在方天淡淡的述說下，滲透在故事裡那個魔法學徒的一言一行中。

　　方天知道會有人從中有所獲得。

　　但他沒想到的是，效果會那麼的大。用個簡單的形容，就像是他倒下一碗水來，但當這碗水到了地面的時候，卻化作了一片汪洋大海。

　　于是方天便知道，這次又鬧大了，在故事講到那個魔法學徒晉升四級的時候就知道了。

　　因此，接下來，故事裡，當那個魔法學徒終于成為準法之時，方天停掉了。

　　九級之下，随便怎麼晉升，其實都不算什麼，但若隻是簡單的一個故事就讓一批人甚至是一大批人晉升法師，那就太閃瞎人的眼睛了。

　　縱然已是高法在即，方天還是覺得自己有點吃不消。

　　但是，奔騰之水豈是那麼輕易可回？

　　就算真的隻是區區的一碗水，用手攪着讓它轉起來，轉個九圈，不，不需要九圈，三圈就行了，手停了後，那水的旋轉也不是說停就停的。

　　之前，随着故事的講述，随着故事裡那個魔法學徒從一級到九級的晉階，故事外的數千魔法師，其實也一直在蓄勢。

　　一蓄，二蓄，三蓄，四蓄，五蓄，六蓄，七蓄，八蓄，九蓄。

　　終于，九蓄之後，哪怕方天已經把故事停了，底下衆人，蓄下的那勢，也扼止不住了。

　　然後，就是六位法師的誕生。

　　半山坪上下。

　　事情已畢，場中猶肅。

　　那些之前酣睡過去的人，也都先後蘇醒過來了。

　　不知什麼時候，也不知從誰而起，場中數千之衆，齊齊站起身來，向着方天或方天所在的位置，深深躬身為禮，久久。

　　而看着這數千之衆，方天知道，至少，在炎黃城中，他是大勢已成。

　　别說他已晉位高法，就算是一介白身，自此而後，在這千裡之域，他也是無人可擋，無人敢抗。

　　晉位高法之後，也就是剛剛，方天倏地明白了一些東西。

　　一些以前沒看出來的東西。

　　帝國任命他為城主，其實是最好的保護，保護着他在初成法師之際，不受帝國内外太多不可測的勢力所侵。此恩或者說此德，形如再造。

　　一如他在魔法學徒之時，沙迦及其背後的勢力對他的保護。

　　回想這一年之中，看似平靜，其實，他已是在生死邊緣走了好幾遭。

　　想當初，如果沒有沙迦的到來，可能他還是在當初開講西遊記的時候，就挂了。

　　再及後來，如果沒有沙迦背後的勢力一系塞勒等人的到來，不說其間可能發生的不可測的兇險，隻說臨波城的那位閣下前來之時，他就是必死無疑，還要牽連整個的紅石鎮上下。

　　想及前事種種，方天不得不感歎，不得不對自己說，你真的真的，太幸運了。

　　而如今，一切風波都過去。

　　從中法到高法，随着這一躍，眼前，腳下，一片海闊天空。

　　随着這一次的講法，随着他的晉位高法，他在炎黃城中，是真正的大勢已成，他在帝國體系中，是真正的定鼎一方。

　　以後，隻要他不太過地行差踏錯，帝國上層，不論哪方勢力，都不會再有傾覆他的心思，而隻會尋思着，與他形成或展開各種方面的連接與合作。

　　而在這九城區域，以前結下的孽緣，或者說接下的擔子，方天已不懼任何人。

　　高法，高位法師，這絕不僅僅隻是一個簡單的名詞，而是意味着，在這九城之域，他已站在那高山的最巅峰之處。任何其他的高位法師過來，他都可以放手一拼。

　　甚至于，就算有哪位大法師過來，通過對塞勒的感知，通過對加洛多斯和前些日子一起到來的那一組大法師的感知，方天也敢說，就算不敵，他也可以拉着那侵襲者一起放煙花。

　　陰陽之道，陰陽，其實也是内外，内是身心，外是環境。

　　如今，内是一片澄澈，外是一片平坦。

　　已經可以放開手腳，真正地做一些想做的事情了，不負來到這個世界，不負身為一城之主。

　　就在晉位高法的第一個晚上，方天向帝國提交了真正意義上的第一份文書。

　　文書之中，先是感謝，對任命他為炎黃城城令城主的感謝。方天極是懇切，姿态也放得很低，因為他知道，這份文書最終将會到誰的手上。

　　晉位高法，之前那份帝國任命文書上，内裡蘊含的烙印，已不是秘密。

　　感謝之後，方天落筆一句，“前輩，您的字，我喜歡。”

　　然後就是正事，同樣也隻是一句，“大人，我欲于炎黃城中立炎黃學宮，授魔法六級及武道三級以下之法，可否？”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