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松居周圍的空氣,因為場中劍拔弩張大有一觸即發的雙方,凝滞的連晨風都吹不散。
進入翠松居内站在狄雲辰房門口的施簡,額頭連同手心已經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如果辰雲一拔劍,雙方就此鬥起來,先不管結果如何,那等于讓辰雲兄妹坐實了“奸細”的罪名,進而連累他與施洋跟着遭殃。
天邊泛起了魚白,旭日還在沉睡,但是灰蒙蒙的天空中,卻詭異的有數道金紅若隐若現的在閃爍。說實話,狄雲辰萬般不願在這個時候拔劍,這不在他的計劃之内,但是如若真要拔劍,面對近百名神宗門人,他并不忌憚,也許他鬥不過,但是并不代表他逃不走。
是以衆敵環伺,敵衆我寡,狄雲辰依然很淡然,就像是一個天生的貴族般,俯視下方蠢蠢欲動的神宗門人,他空着的右手緩緩的抹向了腰間,哪裡,系着須彌袋,須彌袋中有兩套神宗掌教親傳弟子服飾,可是現在如果他貿然表明身份,無疑會給長老閣留下更大的把柄,來攻讦他和聖姑,這是狄雲辰決然不願看到的,所以他的手,摸上了劍柄。
“拿下她們”畢甯見雲辰二人毫無妥協的意思,直接揮手下令道。
十幾道身影向着狄雲辰所在的三樓縱飛而起的同時,手中的長劍已然出鞘,隻待狄雲辰有任何反抗的舉動,就直接催發劍氣劍芒轟殺。
“住手”千鈞一發之際,長街之上傳來一個聲音,眨眼間兩個人影已經飛到了翠松居的門前,來的真是本該在黑岩客棧養傷的施洋,以及一位執事長老。
在慈渡神宗,長老分為兩種,一種是專門教導弟子功法劍技的傳功長老,還有一種是專門處理宗門事物,與外宗争端的執事長老,簡單的解釋就是,傳功長老教導門人如何用劍,而執事長老則教導門人如何殺人,傳功長老隻有教導權,而執事長老卻又統帥權。
“木長老,您來的正好,我已經查明,今晨縱火者乃是樓上的一對自稱雪山宗的門人,我懷疑她們是玄陰宗的奸細,與施洋坑蒙一氣,混進黒木城欲行不軌,來呀,将施洋先行拿下”本身地位就比執事長老高的畢甯,隻是例行公事的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邊,就獨斷專權的準備拿人。
“慢”木長老揚手止住了準備上前綁住施洋的幾個神宗門人,向畢甯抱拳道:“殿下,稍安勿躁,有掌教聖姑的手谕”木長老說完向着施洋點了點頭。
施洋大步上前,抖開一張信筏舉手展開,上面文印着一隻七彩鳳凰的印章,一時間在場所有神宗門人齊齊跪下。施洋大聲念道:“今已查明,辰雲辰靜乃年輕俊傑,其修為資質,昔日在開陽關深的長風子閣老的欣賞,今日落難來投奔我慈渡神宗,有長風子閣老的一力舉薦,本該破例收入門下,然,今時不同往日,我慈渡神宗四面受敵,不再輕易收納門徒,故而暫将二人置于黒木城,與一衆神宗門人殺敵立功後,再做安排。慈渡聖姑”
“謹遵聖姑手谕”衆慈渡神宗門人齊齊應諾。
畢甯一張臉晦暗的難看之極,從昨日到今天,他都想拿下辰雲辰靜二人,同時把施洋施簡這兩個親聖姑一襲的門人拖下水,沒想到他“拿人”倒是喊了三四聲,眼看成功在望,到頭來卻被聖姑一封手谕化為烏有,除非當場捉住她們二人防火,否則畢甯再不敢頂着得罪聖姑和閣老,來擅自拿下雲辰雲靜。
看着畢甯那張扭曲的氣成醬紫色的臉,雲靜當即“咯咯…”大笑,笑得肆無忌憚,銀鈴般的笑聲随着晨風蕩漾開來,似乎把心中所有的怨氣都發洩了出來,雖然雲靜并不知道,長風子和聖姑如何認識壓根就不存在的辰雲辰靜。
而雲辰則嘴角微微上揚,擠出了一絲冷漠的笑意,長風子果然是個妙人,狄雲辰想要隐瞞身份卻又想在黒木城做一番大事,長風子就給了他這樣的身份。
下方剛剛還拔劍相向的神宗門人,在畢甯的帶領下灰溜溜的離去,隻有施洋施簡留了下來。
依然是雲辰的房間,施洋上來後拉着虛驚了一場臉上汗漬未幹的族兄,與雲辰雲靜同坐一桌。
“信昨夜就到了,本來想等天明後再公開的,不想卻出了這樣的岔子,讓辰雲辰靜二位受驚了。”施洋一臉的愧疚,說實話,對于辰雲辰靜的身份他也不是全信,畢竟,她們說的是雪山宗弟子,一個玄宗的門徒實力修為,比神宗的門徒還要高,說出去任誰都要懷疑。
雲辰搖頭示意無礙,問道:“現在黒木城什麼情況,以後我們就要并肩作戰了,你說出來,我心裡有個底,那些人能信,那些人不能信。”
施洋略顯為難的看了施簡一眼,施簡直接說道:“既然是長風子閣老舉薦的,以後入了神宗,跟我們都是自己人,你擔心什麼,有什麼話直接說出來。”
施洋一想也對,既然長風子和聖姑同時出面庇護她們二人,那代表辰雲辰靜以後肯定就是聖姑的人了。“黒木城現有神宗門人二百四十八位,分别有金木兩位執事長老帶領,由畢甯統帥,其中,早上你見過的那個木長老,是聖姑的人,也就是說,目前黒木城中,聖姑的勢力和長老閣勢力各占一半,卻有長老閣的人畢甯統帥。”
雲辰點了點頭,勢均力敵才有的鬥,聖姑初上位,眼光長遠一點的,就攀聖姑這根新枝,思想保守一點的,就抱着長老閣這根老枝,畢竟長老閣的那些人,都将有老去的時候,也許十年聖姑無法全部執掌慈渡神宗大權,但是十年之後呢?這也就造就了目前慈渡神宗這種兩派暗中較勁的局勢,或者說,正是這種局勢,才讓龐大的慈渡神宗,在魔宗和玄陰宗的南北夾擊之下,有些放不開手腳。
“二位乃是我施洋的救命恩人,然施洋一直未能盡信二位,更是連累二位師弟師妹遭此冤屈,希望二位接受施洋一拜,以原諒施洋過失”施洋說着站起來,就欲躬身一拜。
雲辰連忙伸手扶住施洋,嘴角勾起一個晦澀笑意,“他們沒有冤枉,至少在放火這件事上,他們沒有冤枉我。”
雲辰這話,不止是施洋施簡聽得糊塗了,就連雲靜也聽得不知所雲。
“很簡單,今晨的那把火,我也有參與。”雲辰也就點到為止,踢了一腳纏在雲靜腳下睡懶覺的白貓,用眼色向着門口一掃,白貓立刻會意,屁颠颠的跑去睡到門後,來警惕有人偷聽。
雲辰示意施洋坐下,略過放火的事兒不提,轉而說道:“我還得感謝二位,把我安排進了翠松居這個賊窩。”
“怎麼講?”别說施家兄弟被狄雲辰繞糊塗了,就連狄雲靜的好奇勁兒也被雲辰勾上來了,拉着雲辰哀求道:“心辰哥,你快說,不許再把話說一半,急死人了。”
“我先問你們,如若我要用人,木長老統領的那些神宗門人,能否為我所用?”雲辰看着施洋施簡問道。
施簡當即搖頭,“這不可能,别說有畢甯在一邊掣肘,就是木長老也不敢一次把百多人的性命交到你手上,供你驅使,除非…”
“除非什麼?”
“第一,你要拿出一個可行的方案,第二,你要證明自己,有資格有實力來統帥他們。”施簡說道。
心思更細膩一些的施洋馬上反駁,“這也不行,大哥,你别忘了,辰雲師弟雖有聖姑和長風子閣老的保舉,但是畢竟還不是神宗門人。”
“呵呵…”施簡笑着拍了拍施洋的肩膀,“不要忘了,還有大哥我,我雖然學藝不精,但是在神宗内頗有人望,在黒木城百八十人也許召集不到,但是十幾個人還是沒問題的。”
雲辰略顯為難,這可用之人還是太少了,隻從昨夜今晨發現了翠松居的秘密後,一個大計劃已然在他心中形成,所以他才需要人來執行這套計劃。
“大光明寺離這裡有幾日路程?”既然在這裡找不到足夠的可用之人,雲辰就隻好搬救兵了,而跟慈渡神宗同出一域的大光明寺無疑是他的首選,要知道,跟他一個眼神就能默契于心的惡和尚就在大光明寺,不找他沒天理了。
“就是施展輕功晝夜不停的趕路,也得兩日才能到。”施簡答道,“不過如果要傳信,用黒木城我慈渡神宗的鷹鴿,兩個時辰就能到。”
“慈渡神宗精英閣弟子中,可有叫紅二的?”雲辰又問,他記得,很早就有一個精英閣弟子,看穿了他的神級劍技而不報,轉而把前程壓在了狄雲辰的身上。
“呵呵,沒想到辰雲師弟竟然還認識紅二,其實他真名叫洪常青,此人與我兄弟同為長風子閣老昔日的傳功弟子。”施簡笑着大道,心中對雲辰卻愈發好奇,看來他在開陽關不止結交了長風子這種慈渡神宗舉足輕重的人物,連洪常青這種精英閣弟子也有結交。
“靜兒,筆墨。”雲辰突然對聽得雲裡霧裡的雲靜說道。
這間翠松居最好的客房本來就帶有書房,筆墨紙硯自然有現成的,一看到文房四寶就苦大仇深的狄雲靜,皺着眉頭直接用手擄了過來,而後又乖巧的給雲辰研磨。
就在雲辰準備給紅二和宏興寫信求援時,蹲在門口的白貓突然睜開眼睛,望着雲辰等人的方向嗚呼一聲。
雲辰雲靜立刻了然,有人來偷聽了,雲靜當即端着堰盤,準備去給躲在門外偷聽之人“潑墨”,卻被雲辰拉住,搖了搖手指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呵呵,施簡施洋二位師兄,我想向你們打聽一個人,名叫狄雲辰,此人乃真正男兒,昔日在開陽關時,率領數千劍修一舉蕩平水陽大寨後就沒了蹤迹,今日聽聞他回到雲城宗謀得掌教之位傳于他人後,又沒了蹤迹,有傳聞說,他已經前來投靠慈渡神宗,不知消息可否屬實,我對狄雲辰此人甚是欽佩,很想找機會與其結交。”狄雲辰邊說邊寫,說完後已經龍飛鳳舞的在紙上寫下了一行字。
狄雲辰說完,拿起紙張示意施簡照着上面所寫的回答。
施家兄弟也是人精兒,看雲辰雲靜如此舉動,心下已然明白,門外有人偷聽,雖然不知道狄雲辰如此做作到底為何,但也照他的紙上所寫的大概意思念道:“哦,你說的是狄雲辰啊,據說他已經被聖姑秘密收為親傳弟子,前兩天我聽畢甯提起過,聽他的意思,好像狄雲辰就藏在黒木城,不過他的具體行蹤,怕是隻有畢甯知道,畢竟人家現在已經算是同門師兄了,我找空替你問一下。”
施簡照本宣書念得是膽戰心驚,狄雲辰被聖姑收為親傳弟子的事情,就是在慈渡神宗内,也不是人盡皆知,他身為精英閣弟子加上人緣廣,也才是最近聽說,至于還在進行精英閣弟子試煉的施洋,則是第一次聽說。施簡很是疑惑的看了狄雲辰一眼,心中愈發認定了此人與長風子閣老關系,怕是比他說出來的還要深,要不然他如何知道慈渡神宗的辛秘?
二人又圍繞狄雲辰的話題閑扯了幾句,直到守在門口的白貓重新打起了瞌睡,才将這一話題告一段落。施洋施簡雖然通過狄雲辰的提示,知道有人在偷聽,但是憑借他們劍尊修為的實力,愣是沒有感應到有人在門外,這說明什麼,說明門外偷聽的人,修為比起他們隻高不低。
他們配合的狄雲辰一通雲裡霧裡的演下來,加上狄雲辰一開始那令他們費解的話,施洋施簡此刻比狄雲靜還要好奇,直直的看着雲辰,意思說,現在你該告訴我們你到底要幹什麼了吧。
“靜兒知道,我怎麼算是出自大商之家,商人逐利乃是本性,商人要想做成一筆大買賣也許很難,但是要想親手毀去一樁買賣,方法多的是,三千兩銀子,足夠把翠松居買下來,但是這間客棧的老掌櫃在巨額銀票的誘惑下,加上有施家二位師兄這一對神宗弟子給他撐腰,愣是沒能把先前入住的唯一客人趕走,不是他趕不走,而是那個神秘的客人隻能在他這裡落腳,他沒有趕客的意思。”狄雲辰一語揭穿了翠松居老掌櫃和那名名叫鄭六的教書匠的可疑之處。
“讀書人清高…”施簡承認狄雲辰分析的有理,但是他還是有點不敢相信,因為狄雲辰一開始就說過,他們把他安排進了賊窩,那麼這個翠松居怕是東南域屬國很早就安排進來的一個釘子,戰時,這個釘子就成了劍修的據點。
狄雲辰點了點頭,繼續揭穿道:“他們自以為行事隐蔽,能夠瞞住我們,但是他們顯然不知道,我有一隻嗅覺超靈敏的白貓,幾乎翠松居發生的一切,都無法逃過白貓的感知,昨夜,我親自看到有人翻窗向着東南而去,看體型應該就是那個自稱墨春的教書先生,至于那把火,他點了一點,我讓那隻白貓跟去加了一把火,唱戲麼,就要唱一出大戲”
“那要是沒有聖姑的書信,剛才你面對要拿人的畢甯,又該如何自處?”施簡問了一個關鍵的問題。
“要想做大事哪有不冒風險,長風子閣老與我雖然隻有數面之緣,但是他了解我是什麼樣的人,我同樣知道他的為人,我料到你們會立即把我的事向長風子閣老求證,我推測,長風子閣老一定會給我一個說法”狄雲辰說着自得的攤了攤手,長風子确實理解了他的意思,要不然也不會在聖姑哪裡求來那樣一張手谕連夜飛信傳來黒木城。
“那麼…”施簡說着瞅了門口的白貓一眼,見它還在酣睡,才小聲問道:“你不揭穿這個客棧的真面目,為的,隻是剛才讓我念的那行字?”施簡略有所思的問道。
狄雲辰打了響指,意思是你說對了,現在玩起陰謀來,他愈發得心應手的駕輕就熟,甚至已經到了信手掂來的地步“衆所周知,狄雲辰殺死了澹台永俊,而玄陰宗一直在緝拿狄雲辰,或者說,玄陰宗向慈渡神宗宣戰的借口,就是狄雲辰,你們想一想,要是玄陰宗知道,狄雲辰就藏在距離她們大軍一山之隔的黒木城,後果會怎麼樣?”
施洋一聽激動的一拍大腿,差點得意忘形的他趕緊壓住聲音說道:“所以你設計了這個一箭雙雕之計,一,玄陰宗要是知道狄雲辰有可能藏在黒木城,一定會排出黑山以西大軍中所有的劍修過來襲殺黒木城,而他們的首要目标,就是畢甯,你這是要替聖姑剪除長老閣安排在她身邊的勢力,二,待對方的劍修大舉來襲時,我們正好趁機過去偷襲他們的糧草,從而逼迫遠離故土的東南域大軍撤軍,所以你才問我們能私下調動多少人為你所用。”
慢慢對陰謀感興趣的狄雲靜聽的目瞪口呆,她發現,她的心辰哥把陰謀已經修煉到了翻雲覆雨的最高境界,而施簡施洋兩兄弟在明白了雲辰這一連串的安排後,則是兩眼放光,他們萬萬沒有想到,一個敵方作為據點的客棧,竟然被狄雲辰妙手一安排,就能做出如此多的大事,既能借助敵人的手,狠狠的打擊畢甯的嚣張氣焰,而他們這些親聖姑的勢力,還能趁機反偷襲一把敵軍的後方,揚聖姑威風,如果此事都如狄雲辰計劃這般成行,那麼聖姑的威望必定在慈渡神宗内水漲船高。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