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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八傾絕天下(二)

簪中錄 側側輕寒 3969 2024-01-31 01:06

  雍淳殿位于大明宮東南角的小殿,原是作為宮中庫房,因此牆壁極高極厚,應該算是宮中最嚴密的一座建築。

  殿東面和南面不遠處就是高逾五丈的外宮牆,沒有宮門。宮牆上面有一座角樓,衛隊時刻巡邏,絕對不可能有外人自此進入。

  西面是重點保衛的地方,因這裡靠近宮城大門,若有外人進來,必定是這個方向。但雍淳殿的設計嚴整,西面是三人高的牆,隻開了一個角門,如今因為有兩百人手,所以除下令死鎖角門,不許任何人進出之外,角門内外還各派了四人把守,可稱固若金湯。

  北面朝向内宮,但也是嚴防死守,除兩重宮門緊閉之外,亦駐守了重兵。還有一點,就算是輪值巡邏的人,晚上挂門落鎖後也是不能進出的,免得有人混進巡邏隊中。

  按照具體部署,圍繞着王若的共有三道防線――最裡面的,是内殿和左右閣樓内的宮女和宦官們,時刻緊盯着王若。其次是外殿三十人,散布在外殿遊廊和殿閣之内,随時可以看見内殿和閣樓中進出的人。宮牆内沿三十人,宮牆外巡邏三十人。一百人一批,兩班輪換。另有八名領隊,二名負責首領,總共兩百人。

  形制并不大的雍淳殿,時刻保持着二百人守衛的狀态,幾乎有一種水洩不通的感覺。

  “殿内已經嚴格搜尋,絕無任何人潛入,請王妃放心!”禁衛軍和王府軍的兩位首領向王若與王蘊禀告。

  王蘊站起,向王若告辭,說:“夜将深了,早作休息吧,我到前殿去。”

  王若與黃梓瑕送他到門口,看着他離去。

  黃梓瑕站在殿門口,看着外面在遊廊和假山間錯落安置的守衛,那種團團包圍的陣勢,讓她眼前出現了仙遊寺裡那個神秘男人手中的鳥籠。隻是,誰能想到,看起來密密圍織的那樣一個紫竹鳥籠,卻有着一個不為人知的機關,隻需要一個小小動作,就能扭轉乾坤,偷龍轉鳳。

  而王若就像那隻籠中的小鳥般,一個人坐在殿内,看着宮女們上燈,若有所思的樣子。

  黃梓瑕走到她身邊,問:“王妃在看什麼?”

  王若的目光緩緩從燈上收回,仰頭看着她,一雙淚光晶瑩的眼中,含着隐隐閃動的燈光:“崇古,我……”

  她喉口哽咽,微帶着啞澀,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覺得自己這一個月來,像做了一場浮生大夢……我擁有了自己做夢都意想不到的境遇,可一切忽然間又都将歸為幻夢,就像一場流年春燈,轉眼就要熄滅了。”

  黃梓瑕聽出她聲音中無盡的感傷,那感傷間,又似乎隐藏着更深一層的哀戚。

  風從宮門口徐徐掠過,宮燈在風中緩緩旋轉着,明明暗暗。

  風起春燈暗,雨過流年傷。黃梓瑕看着王若低垂的面容,這樣韶華正盛的少女,卻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雖然明知道她内心不知道存在着怎麼樣的靈魂,但黃梓瑕還是不知不覺就産生出一種淡淡的憐惜,低聲勸慰她說:“王妃放寬心吧,如今在大明宮内,這麼多士兵守衛森嚴,就算一隻小蟲子都飛不進來,怎麼可能還會出事呢?”

  王若點着頭,卻依然心事重重的模樣。

  黃梓瑕也不知如何勸慰,覺得皇後似乎過于重視了,反倒讓王若的壓力倍增。正想着安慰王若的話,一擡頭卻看見外面明如白晝的燈光之中,李舒白出現了。

  他走到殿門口,向内看了一眼,閑雲冉雲趕緊行禮,素绮陪着王若站起,向他行禮。

  在燈光之下,她看見王若的雙眼在望向李舒白的一瞬間,如同明珠生潤,煥發出一種異常動人的流轉光華。然而她的神情卻是羞怯而微帶哀戚的,在一殿宮燈的映照下,半喜半憂,連笑容都掩不去眉間淡淡的哀愁。

  李舒白望了她一眼,朝她點頭緻意,卻沒有說話,隻示意黃梓瑕出來。

  黃梓瑕對王若行禮出去,與李舒白一起沿着中庭的青磚地,穿過假山走到前殿的遊廊之中。這裡離王若所在的内殿不過五丈之遙,那邊所有的動靜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李舒白看着那邊,問:“今晚準備怎麼安排?”

  “素绮,閑雲,冉雲陪同王妃在内殿左邊閣中睡下,我和安福他們在右閣,中間隔了不過一個大殿,有什麼事情随時可以照應的。”

  “嗯,我不信這大明宮内,重兵把守中,衆目睽睽下,還會出什麼大事。”李舒白說着,眉頭微皺,“隻是距離納妃之日已經隻有七日,皇後如今來了這麼大一個架勢,看來這事有點麻煩。”

  黃梓瑕還在心裡想,所謂的麻煩是什麼,隻聽到李舒白淡淡地說:“原本,這兩天也該将那個庚帖拿出來了,畢竟時間緊迫。”

  他聲音中毫無任何感情,平淡一如在說今日的天氣,沒有郁卒,也沒有厭嫌,卻更顯得無情。

  黃梓瑕想着王若那幽微迷茫的神情,忍不住低聲問:“莫非王爺想在冊立王妃的那一刻,将真相揭露出來?這樣的話,皇後和王家的臉面恐怕不好看。”

  “我會私下解決的,琅琊王家的面子,我怎麼可能不給。”

  黃梓瑕正不知說什麼,轉頭卻見王若從内殿走過來了。夜風涼涼吹起她的衣袂發絲,她一襲黃衫,頭上隻松松挽着一個留仙髻,鬓邊插了一支葉脈凝露簪。她帶着冉雲穿過園中假山,向他們行來。

  她身材豐纖合度,比普通女子都要高半個頭的高挑個子,行走時姿态如風行水上,曼妙動人。來到他們面前,她盈盈下拜,輕聲說:“見過夔王爺。”

  李舒白點頭,示意她起身。她起身仰望着李舒白,低聲說道:“多謝王爺親至下問,王若感懷在心。料想大明宮守衛森嚴,又有這麼多王府軍和禁衛軍日夜守護,定然萬無一失,王爺盡可寬懷。”

  說着這樣的話,但她仰望着李舒白的眼卻睜得大大的,流露出如受驚的小鹿般哀傷後怕的神情,甚至有一種依依不舍的留戀。黃梓瑕可以想見,李舒白若此刻真的聽了她的話離去,她該有多傷心失望。

  幸好李舒白隻微微一笑,對她說:“定然如此,不必擔憂。你先去歇息吧,明日起就在宮中安心住着。”

  “是。”王若裣衽下拜。

  濃長的睫毛覆蓋在她的雙目上,有一絲燈光在她的眼中如水波般閃過,一瞬間黃梓瑕還以為那是一滴淚。

  她站起身,再不說什麼,垂首向内殿走去。

  李舒白與黃梓瑕眼看着她在夜風中繞過假山,緩慢卻一步不停地回到殿内。走到殿門口時,她神情似乎有點恍惚,腳在門檻上踢了一下,冉雲忙将她扶住了,幫她理好裙裾。

  李舒白把目光收回來,說:“既然有這麼多人看守,那麼我便回府了,這裡就由你多留意着。”

  “好。”黃梓瑕應了,眼睛卻還在内殿那邊。隻見閑雲提着食盒出來,一路向着後面小廚房去了,冉雲提着燈出來照着外面,一邊輕聲說着什麼。

  黃梓瑕便隔着假山大聲問:“你們在找什麼?”

  冉雲将手攏在口邊,大聲說:“王妃那支葉脈凝露簪不見了!”

  黃梓瑕便朝李舒白擺一下手,說:“我去幫她們找找。”

  李舒白目送她快步走過庭院,一言不發。

  黃梓瑕穿過假山時,一眼看到地上的一點金色,金制镂空的葉脈形狀,上面綴着露珠般的兩顆珍珠,正是剛剛插在王若鬓邊的那一支葉脈簪。

  她撿起來,快步走到冉雲身邊,遞給她。

  冉雲接過,三人走到殿門口時,正遇上提着食盒回來的閑雲,她苦惱地打開食盒給她們看:“小膳房的廚娘已經被清走了,隻在櫃子中找到幾塊酥餅,你們晚上吃不?”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看看自己腰身多少了?”冉雲嘲諷地問。

  閑雲還嘴:“哼,當年楊貴妃珠圓玉潤,傾國傾城呢。”

  “就你還跟楊貴妃比?再說了,她是百年前的人了,如今早不時興胖美人了!看看咱王妃的腰身,才叫好看呢!”

  黃梓瑕站在殿内,聽左閣毫無聲響,不由得快步走到閣門口,向内看去。

  小閣之内,一張垂流蘇海棠床上缂絲錦被尚疊得整整齊齊;一架空空的鑲嵌螺钿雕花榻靜靜放置在窗下;一張漫天花雨撒金地毯上,陳設着一個矮幾兩個錦墊;一架四季花卉紫檀衣櫃排在牆角。

  宮燈光輝如水銀洩地般冰涼明亮,照徹整個小閣,沒有人影。

  剛剛在這麼多人的注視下走進左閣的王若,不過短短一刹那,就無聲無息消失在了閣内,仿佛一縷青煙飄散在空氣中。

  在身後一幹人怔愣之際,黃梓瑕已經大步上前,打開衣櫃看了裡面一眼,又俯身看向床底,最後轉到榻後,打開緊閉的窗戶,看向外面,正看到窗外筆直站立的兩名守衛。

  她擡頭,看見前殿的李舒白,正和身邊人說着什麼,似乎是眼角餘光注意到她這邊的動靜,他的目光轉過來,看了她一眼。

  她朝他招手,示意他出事了。

  李舒白快步穿過庭院走過來,看了一眼空無一人的閣内,立即授意衆人在大殿和左右閣内尋找。然而雍淳殿就這麼大的地方,一會兒功夫所有角落都搜遍了,王若毫無影迹。

  隻聽得外面腳步聲急促,皇後身邊的女官延齡帶着素绮匆匆進來,問:“出什麼事了?”

  待看見殿内的李舒白,她又趕緊行禮,目光探尋地望着素绮,素绮忙低聲說道:“王妃……不知去哪兒了。”

  延齡大驚,說:“我正奉了皇後命,和素绮一起給王妃清點了宮花和衣衫送來呢,怎麼……這短短幾時,這麼多人,怎麼就……”

  李舒白說道:“你先去回禀皇後吧,我這邊再将殿内尋找一下,若找着人了,定會及早報知皇後。”

  “你們留幾個幫忙找人,我趕緊先回蓬萊殿。”延齡說着,示意身後幾個捧着衣服的宮女趕緊把東西放下,隻帶了兩三個人先趕回去了。

  李舒白吩咐下去,雍淳殿中這麼多人幾乎把每一寸草皮、每一塊青磚、每一根木頭都翻來覆去查了十餘次,卻沒有任何蛛絲馬迹。

  真的和預言中的一樣,王若消失在大婚之前,而且,是在這樣的重兵保衛中,大明宮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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