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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十漫卷火龍(二)

簪中錄 側側輕寒 4697 2024-01-31 01:06

  頂着滿街的嘲笑,周子秦終于跟着他們到了客棧,跑到後院一看,一個小火爐上熬着一個砂鍋,張行英坐在小闆凳上,正一邊輕輕扇着火,一邊掀開蓋子朝裡面看的湯藥。

  “張二哥!”周子秦頓時大吼,沖進來差點沒把藥爐給撞飛了,“你不是去漢州了嗎?怎麼在這裡啊?”

  張行英被他吓了一大跳,趕緊護住砂鍋,說:“小心小心,再熬一會兒就好了。”

  “出什麼事了?你生病了?受傷了?”

  黃梓瑕見張行英結結巴巴說不出事情的來龍去脈,便在後面說:“他和朋友在路上遇險,所以帶着他先回來了。”

  “什麼朋友啊?張二哥好像是一個人上路的呀。”周子秦說着,探頭往屋内看了看,頓時大驚,“景毓?”

  “周少爺。”景毓躺在床上,轉頭朝他勉強一笑,又說,“哦,不對,是周捕頭。”

  “你也脫險啦?為什麼呆在這裡呀?”

  “我……自然是呆在王爺身邊比較好。”景毓的目光看向李舒白,低聲說:“隻是……如今這情形,恐怕會拖累王爺……”

  “别說這種話。”李舒白打斷他,“安心養傷。”

  景毓艱難而感激地點點頭,外邊張行英捧着藥碗進來,說:“我在端瑞堂的時候,學過煎藥的,這碗藥的火候現在應該差不多,趕緊趁熱喝下吧。”

  李舒白接過藥,親自在景毓床頭坐下,将藥吹涼。

  景毓趕緊倚枕坐起,低頭接過藥,不敢讓他喂自己喝藥。周子秦在旁邊坐下,看着景毓喝藥。

  黃梓瑕拔下自己頭上的玉簪,坐在桌前漫不經心地畫着,盤算着今日所探得的線索。

  天色漸暗,黃昏夕光收斂。衆人在店内一起吃了飯,周子秦舍不得走,一直在呱唧呱唧說到快半夜。

  黃梓瑕最後都無奈了,拉起周子秦說:“你還是讓毓公公早點休息吧,别驚擾他了。”

  “我不走啦,就在這裡睡好了,免得這麼晚回去又一大早跑來,多累啊。”周子秦說着,又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崇古,你房間的床大不大?收留我一夜吧?”

  黃梓瑕背脊一寒,正要拒絕,後面李舒白的聲音淡淡傳來:“不大。”

  她趕緊低頭,向李舒白行禮。

  周子秦沮喪地說:“好吧,我去開上房。”

  “記得幫我們也結一下前幾天的房錢。”黃梓瑕趕緊沖着他的背影大喊。這個是當然的,從俘虜那邊繳獲的錢,差不多都要花光了,還是讓周子秦這個冤大頭出吧。

  好容易周子秦安頓下來了,幾個人得了清靜,各自休息。

  睡夢之中,忽然聽得外面驚呼聲大起。

  黃梓瑕驚起之時,剛看了一眼映在窗上的火光,李舒白已經在外面敲門:“起火了。”

  她立即起身穿好衣服,因為還要束兇,難免耽擱了一點時間。等她出門時,周子秦都已經踉跄地跑過來了:“不得了、不得了啦!”

  李舒白和黃梓瑕沒有理他,先就着火光奔到景毓的房間。

  空氣中已經有了濃重的煙味,張行英已經在景毓房中,而客棧店面裡的人都已經蜂擁而至,全都跑到了小天井中。

  “這火……這火起得太猛烈了!”

  隻見客棧前面已經全是大火,黑煙滾滾,已經湧向景毓這個房間之中。

  李舒白和黃梓瑕曾在閑逛成都府夜市的時候,談論過對方下手最好的方法就是火燒客棧。然而他們也觀察過這座客棧,在起火的時候,是十分容易就能逃脫的,要在這裡實施暗殺,除非——

  黃梓瑕立即站起來,提起凳子砸向窗戶。窗棂應聲而落,他們看見窗外已經全是烈火,前後左右所有院落,居然幾乎在同一瞬間起火,他們被包圍在了熊熊烈火之中。

  對方居然真的為了誅殺他們,而将周圍所有的建築都引燃,連這整片城區化為焦土都在所不惜。

  在四面烈火之中,他們陷在唯一還未燒到的地方,但濃煙滾滾包圍了他們,這裡已經是絕地,幾乎無法逃生的局面。

  李舒白微微皺眉,示意張行英扶起景毓,說:“走吧。”

  話音未落,外面一陣驚呼,原來隔壁一座年久失修的舊樓,已經轟然一聲倒塌了下來。那些燃燒的梁柱全部砸在客棧院落之内,從前面店面逃出來的人全部擁擠在這邊,此時頓時有幾個人被砸得大聲哀叫。

  這客棧在冷落小巷之中,周圍都是廢棄舊樓,此時周圍樓宇全部燃燒,火焰似是從四面八方壓下來,黑煙滾滾籠罩了位于中間的客棧。

  天井中許多人已經被嗆得劇烈咳嗽,甚至有老弱婦孺已經被熏得暈厥在地。

  李舒白直接将床上的被子撕掉,黃梓瑕不等他說話,已經拿茶水将布浸濕,分給每個人一條。

  他們用濕布蒙了面,一起出了房間。火勢危急,而比火勢更危急的是滾滾濃煙。

  “煙是往上冒的,彎腰低身,下面能好一點。”黃梓瑕伏下身,帶着他們往門口處走。

  煙熏得所有人睜不開眼睛,他們閉着眼睛沿着牆往前走,但牆已經被燒得滾燙,他們根本無法摸索,隻能在一片昏暗中連滾帶爬。

  “哎呀……”周子秦被地上的一具軀體絆倒,手腳并用地爬起來,也不知對方是死是活,他慌慌張張地摸了摸對方被自己絆到的地方,說:“對不起、對不起。”

  黃梓瑕還提醒他一下,一張口卻覺得喉嚨劇痛,連大腦都開始暈眩起來。她膝蓋一軟,就要跌倒在地。幸好被人抓住了手臂,将她扶住。

  “我帶你走。”她聽到李舒白的聲音,在一片混沌灰暗之中,近在咫尺,令她陡然安心。她用濕布捂住自己的眼睛口鼻,什麼都不用看,什麼都不用想,隻要他帶着自己,就能一直走下去。

  仿佛,他的背後,就是自己最安全的地方。

  李舒白忽然停了下來。前面是院牆盡頭,他的方向感十分出色,已經順利找到了後門。

  張行英擡腳正要踹門,李舒白卻抓住了他的肩膀,低聲說:“外面有人。”

  月黑風高,大火燒在他們身邊不遠處,哔哔剝剝。三面大火,唯一留存的一個出口外,一片死寂。

  張行英側耳傾聽,愕然道:“沒有……沒有人聲啊?”

  “這麼大的火,唯一的出口,怎麼會沒有人圍過來?”李舒白的聲音也開始微微波動起來,“可如今外面,卻一點人聲都沒有。”

  “有人在外面守着這扇門?”周子秦忍不住脫口而出,“難道我們一沖出去,就會萬箭齊發?”

  “這裡是成都府内,外面又沒有掩體,不可能埋伏下衆多弓箭手。但——絕對有人埋伏在外,沖出去就會被斬殺。”

  衆人的背後,都不覺冒出冷汗來。

  正在此時,後面的人已經開始向這邊擁過來,有人大喊:“門在那裡!快跑啊……”

  混亂之中,擁擠的人潮一片混亂,四下擁擠亂攘中,忽然轟隆一聲,火光四濺——

  旁邊燒得朽爛的樓閣,整個傾倒下來,後面的人群頓時擁擠踩踏,摔倒的、受傷的、被火燒的、被燙到的,種種慘叫哀叫聲不絕于耳。

  唯有他們五人,被圍困在火堆之中,灼熱的火已經包圍了他們全身,衣服頭發都被燎焦,唯一的生路,隻有前面這扇門。兩旁的牆都被燒得滾燙,旁邊的樹木盡在燃燒,局勢危急。

  滾滾濃煙之中,煙霧驟聚驟散之際,黃梓瑕擡頭看見前方女牆上,有人正在窺視這邊,向着下面揮手緻意。

  她轉頭對李舒白說道:“他們已經發現我們了,正在等我們自投羅網!”

  李舒白略一點頭,目光再度投向那扇門。

  被張行英扶着的景毓,原本一直捂着自己的口鼻跟着他們踉跄出逃,此時忽然取下濕布,放開張行英走到門口,說道:“王爺……奴婢就此辭别。”

  張行英愕然,下意識問:“你要去哪裡?”

  “隻要我出去,就不可能成包圍之勢了。”他聲音嘶啞地說道。

  李舒白在他身後厲聲道:“景毓,不得胡來!”

  景毓隻回頭看了他一眼,臉上浮起一個倉促的笑,便轉身向着門上撞去。

  已經被火燒得朽透的門扇立即連同門上的鎖一起倒下,他連人帶門一起重重跌在外面的青石闆上。

  就在他落地的一瞬間,有數道刀光向着他倒下去的身體刺去。

  果然如他們所料,外面有人埋伏。

  就在刀劍加身的時候,景毓不管不顧,撮口而呼。在一片黑夜之中,這尖銳的哨聲穿透了滾滾濃煙與混亂的人聲,引得周圍一陣波動。

  身後的衆人與濃煙一起沖出,那些人隻來得及攻擊到第一個出來的景毓,李舒白與張行英、周子秦都已經飛身躍出,避開了第一波鋒芒,随即在煙霧滾滾之中,奪得兵刃。

  幾人借助濃煙與黑暗隐藏身體,迅速欺入對方陣中,揮刀亂砍。

  李舒白擋住攻勢,黃梓瑕趕緊拖起景毓,将他扶到外間巷子口。把守巷子的人想上來阻攔,被李舒白直接砍殺。

  火勢更烈,在大火掩映之中,天上的星星都失去了光芒,顯得黯淡起來。

  在烈烈火光之中,她看到周圍有數條人影迅速欺近,直接殺入刺客群中。

  是王府軍的精銳。在她走訪案件的這幾日,他們已經在成都府集結,并且迅速聚攏到李舒白身邊了。景毓剛剛的哨聲為他們指明了火場中夔王所在,如今一切已經無需擔憂。

  她便低下頭,将一切交給李舒白處理,隻将景毓盡可能遠地拖離火焰和厮殺,以免被殃及。

  巷子外有人大喊:“這邊有人跑出來了,救火啊!”

  附近百姓們拎着水桶紛紛跑來,埋伏的人本就已經失去了将夔王殺死在火場之中的時機,如今見勢不好,隻能丢下幾具屍體轉身便跑。

  李舒白示意他們不要追趕,讓暗衛們去辦即可。畢竟幾個人都疲憊不堪,驟脫大難,哪有精力全殲這些人。

  他們聚在景毓身邊,見他原本已經止住的傷口,再度崩裂,再加上他沖出大門時引了數刀,此時全身上下淋漓沐皿,已經再也沒有活命之望了。

  黃梓瑕趕緊将他交到張行英手中,說:“快點,我跑去叫大夫……”

  她跑了兩步,又聽到李舒白低聲叫她:“不必了。”

  她愣了愣,回頭看向景毓。他握着張行英的手,眼望着李舒白,低低地說:“以後王爺身邊……暫時……可能沒有人伺候了……”

  雖然在山道上被沖散的護衛有許多已經重返,但景轶與景祐就此失散未歸,李舒白身邊畢竟沒有近身伺候的人了。

  張行英握着他的手,忍不住眼中湧上眼淚,低聲說:“我……我會在。”

  景毓的目光轉到他的臉上,艱難地笑了笑,說:“你這被開除的小子……行不行啊……”

  李舒白走到他身邊,蹲下來注視着他,輕聲說:“不必擔心我,你安心去吧。”

  景毓卻隻握着張行英的手,那已經開始潰散的瞳孔,轉向李舒白,又轉向張行英。

  黃梓瑕和周子秦趕緊把景毓抱住。

  張行英眼眶濕潤,拜倒在李舒白面前。

  景毓的眼睛一直看着李舒白,嘴唇嗫嚅着,卻沒說出什麼來。

  李舒白猶豫了一下,擡手扶起張行英,說:“你之前也是我儀仗隊的人,現如今重新回到我身邊,也算是有始有終。”

  張行英仰頭看他,眼中那層水汽終于化成眼淚滴落下來,顫聲說:“多謝……王爺!”

  景毓面容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神情,他似乎想笑一笑,但那笑容剛剛出現,随即又扭曲消散。

  旁邊的門和圍牆倒塌下來,裡面燒傷的、摔傷的、踩傷的人争先恐後湧出。在一片鬼哭狼嚎之中,景毓的手默默垂了下來。

  李舒白握住他的手,放回到張行英的懷中。

  黃梓瑕看見他緊抿的唇,還有微微顫動的睫毛。她默然伸手,輕輕覆在他的手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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