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席上散了,黃梓瑕有意落到最後,問張行英:“張二哥,我看你一直都悶聲不說話,面帶愁容,是在擔憂什麼嗎?”
張行英趕緊說道:“不是的,我隻是……我隻是想到毓公公的死,又想不知那些刺客什麼時候還會來行刺……”
“放心吧,王爺不會再讓刺客有機可乘的。”黃梓瑕安慰他說道,“如果這樣他還不能應對的話,他就不是夔王。”
張行英默然點頭,神情略略放松了一點:“那……那我就放心了。”
黃梓瑕看着他往李舒白的門外一站,擺出一副準備把守整夜的姿勢,不由得無奈:“你不是說放心了嗎?”
“呃……放心把守了。”
黃梓瑕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隻好敲門問李舒白:“王爺,您覺得今晚刺客會來嗎?”
裡面李舒白的聲音淡淡傳來:“對方每次組織刺殺,都力求一擊必中置我于死地,如今我忽然換到這邊,他們未經策劃,怎麼可能下手。”
黃梓瑕理直氣壯地看向張行英:“所以,最危險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最危險的時刻也是最安全的時候,你要是信我們的話,回去睡覺。”
裡面腳步聲響,是李舒白起身開了門。
“如今我身邊侍衛散佚,身陷險境,你卻願意選擇在此時跟随我,正是路遙知馬力。”李舒白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今晚你先去好好休息,日後我還需你助我一臂之力。”
張行英誠惶誠恐:“屬下一定全力以赴,死而後已!”
“沒這麼嚴重。”李舒白淡淡道,“幾隻撲火飛蛾而已。”
淩晨睡下,到近午起來,果然安适無比,平靜得讓黃梓瑕睜開眼時還想了想,然後才記起自己身在何處。
窗外竹林潇潇,流泉潺潺。她披衣起身,推窗看見李舒白正在竹林中活動筋骨。
她靠在窗前,右手握拳在雙唇前,擋住自己輕微的咳嗽――昨天那場大火,讓她的兇口至今幹澀微痛:“已經痊愈了?”
他停下來望了她一眼:“嗯。”
“中午要吃什麼?我先去給你點。”
“你喜歡就好。”
“不挑食,真好。”她說着,一眼又看到了站在林邊目瞪口呆望着他們的張行英。
她想起剛剛自己和李舒白毫無禮數的懶散對白,不覺臉上微微一紅,然後便問他:“張二哥,你要吃什麼?”
“我我我……我也你點啥都好。”
幾個人吃着一樣的早點,周子秦睡眼惺忪地過來了:“早啊……”
黃梓瑕問:“你早上沒回去?”
“廢話,淩晨回家,被我爹知道了肯定又要罵一頓。幹脆說我在外面查案好了。”他說着,抓着自己的頭努力思索,“哎呀睡得太好了,我腦子好像一片空白啊――今天我們要幹什麼來着?好像有很多大事要做,可又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的樣子?”
黃梓瑕提醒他:“節度使範将軍要去你家,所以你要幫公孫大娘準備一些東西。”
周子秦趕緊摸身上,摸到那張紙才松了一口氣。
“好啦,你去準備東西吧。”黃梓瑕站起。
周子秦趕緊問:“你上哪兒去?”
“上街,去逛一逛。”
成都府的大街小巷,依然是熱熱鬧鬧熙熙攘攘。
李舒白陪着黃梓瑕穿過大街小巷,走到一家當鋪前。掌櫃坐在高高的櫃台之後,撩起眼皮瞧了他們一眼,問:“要當什麼東西呀?”
黃梓瑕問他:“掌櫃的,你們在龍州是不是也有開分店?”
“是啊。不過龍州的店我們這邊可管不着。”
黃梓瑕将周子秦那邊拿來的牌子取出,在櫃台上敲了兩下:“官府查案。”
掌櫃的打眼一瞧,這才趕緊出了櫃台,将他們延請到後面,讓人煮茶上點心:“不知幾位要查的……是什麼東西?”
黃梓瑕一看他這模樣就明白了,便說道:“掌櫃的請放心,最近沒什麼大案,不是來查贓物的。”
掌櫃的明顯松了口氣,在他們旁邊坐下,問:“不知三位所來何事?”
“我們要找一件東西,應該是在龍州你們分店那邊的活當。據我所知,活當過了日期未有人贖,便會送到你們總店,大掌櫃的過眼之後,一并售賣,是嗎?”
掌櫃的點頭道:“正是。”
“我想要找一個雙魚的白玉手镯,兩條魚相互咬尾,中間镂空,造型十分獨特,掌櫃的隻要經了眼,肯定會記得的。”
“哦,我記得!确實有那麼一個玉镯子,今年四月過了贖期,龍州那邊的店送過來的。”
“那麼,如今又在何處呢?”
掌櫃的趕緊翻了翻出入賬本,然後拿着給他們看:“這镯子已經賣出去了,就在送過來不久。買主……沒有留下姓名。”
隻見上面寫着“雙魚玉镯,全款已付。”
黃梓瑕問:“當時的經手人,現在還在嗎?”
“我問問。”他趕緊到後面叫了人過來詢問,一個個掌櫃夥計都搖頭,隻有個機靈的小夥計說:“這個……當時龍州送過來的,或許是龍州那邊的人幫忙寫的,你看這字也不是我們寫的,保不準是龍州那邊的誰寫的。”
“趕緊去問問看龍州送東西過來的人是誰,當時是不是有經手那個镯子。”掌櫃的說着,轉頭又朝他們賠笑,“三位差爺,要不這樣,我們先趕緊派人去龍州打聽一下,也就這一兩天的事情,馬上就能回話。”
黃梓瑕點頭,又給他寫了個紙條,說:“到時候務必記得帶人來找周少捕頭。”
“一定,一定!人一來我就帶去!”
三人出了當鋪門,黃梓瑕問李舒白:“王爺準備接下來去哪兒?”
李舒白說道:“節度使府。既然對方逼我們顯露行迹了,我們自然得抓住機會,尋釁滋事一番。”
“好呀。”黃梓瑕毫不猶豫便應了,“不過還要等一等,我估計範将軍那位公子此時此刻還沒起床呢。”
張行英聽着他們說話,臉都綠了:“尋釁滋事?”
“走吧。”黃梓瑕笑道,“找人幫忙哪有找人麻煩好玩?”
李舒白給她一個贊賞的眼神,問:“你确定前幾日在客棧調戲公孫大娘、後來被張行英打趴下的那兩個人,是範元龍身邊的人?”
“确定。我以前經常訓他們的。”黃梓瑕說着,覺得昨日火燎的兇口依然幹澀,隻好捂着輕咳了兩聲,轉身往雲來客棧走去,“反正時間還早,我們看看公孫大娘還在客棧嗎?請她幫個小忙。”
還未走到客棧門口,在街上一家果子鋪中,他們一眼就看見了正在買糖果的公孫鸢和殷露衣。
公孫鸢正買了兩大闆的饴糖,因天熱,便讓店裡的夥計用糯米紙包了好幾層,再用雪白的大張棉紙包裹了,提在手中。
黃梓瑕和她們打招呼,詫異地看着她手中的糖,問:“大娘這麼喜歡吃糖?”
公孫鸢回頭看見她,面露詫異之色,但很快又回過神來,笑道:“我倒不喜歡吃糖,實則是露衣氣皿有虧,時常頭暈目眩,這幾日帶來的糖已吃完,因此過來買一些。”
黃梓瑕聽她說起氣皿有虧,不由想起當時在山崖邊,李舒白丢給自己的那袋雪片糖,她不自禁地朝他看去。
李舒白望了她一眼,唇角微微揚起一個弧度。
“天氣炎熱,這麼一尺見方的兩闆饴糖,吃不掉會不會壞掉呀?”黃梓瑕又問。
殷露衣溫婉沉默,隻低頭默然不語。
還是公孫鸢代她說道:“這倒沒事,露衣會将饴糖雕成各色形狀,她是變戲法的,就算吃不掉,用來練手指的靈活性也可以的。”
“哦,雕饴糖是不是和雕豆腐一樣?那可果然考驗手指。”黃梓瑕大感興趣。
殷露衣低頭掩口,終于出聲說道:“還好,比豆腐可方便。等我弄好送給大家一份。”
她們三人走出店門時,卻發現李舒白沒有跟上來。黃梓瑕趕緊回頭看他,原來他也稱了一包糖,落後了幾步。
她不解地望着這個并不喜歡甜點的人一眼,而他卻面不改色,平靜地将手中的那包糖遞給她。
她聞到了淡淡的梨子香味,打開一看,果然是一包潤喉清肺的梨膏糖。
她不由覺得兇口湧起一種微甜的暖意,就像是那梨膏糖化在了自己兇口,讓她不由自主地捂着那裡,輕輕地咳了兩聲。
李舒白聽到咳嗽聲,微側臉看她。
她假裝去看街景,取了一塊梨膏糖在口中含着。等再回頭的時候,發現李舒白已經走出了三四步遠,仿佛從未回過頭一樣。
他們與公孫鸢、殷露衣一起來到節度使府門口,剛好看見節度府偏門打開,一群人牽馬出來,可巧就是範公子出來了。
西川節度使範應錫家中有兩個小霸王。一個是侄子範元虎,去年因為為非作歹,被黃梓瑕揪了出來。郡守黃敏判他五十杖,流放二千裡。範應錫不敢觸犯衆怒,隻能忍了。第二個霸王就是範應錫的親生兒子範元龍,如今還在成都府中耀武揚威,欺男霸女。
公孫鸢一看見範元龍身後的兩個人,頓時皺起眉來,這不就是當時在客棧中調戲她,然後被周子秦和張行英打飛的那兩個人嗎?
張行英也發現了,頓時愣住。
那兩人看向這邊,向着範元龍說了句什麼,那一群人向着他們走來,張行英後退了一步,發現李舒白和黃梓瑕就在他不遠處,趕緊叫他們:“快跑啊……”
他這個舉動落在範元龍眼中,卻更加糟糕了――“那兩個人,也是同夥!哼哼,不跟我身邊人的面子,就是不給老子我面子,給我打!”
他身後那群人洋洋得意,撸着袖子問:“公子,打到什麼程度為止?”
範元龍一看張行英一副時刻準備轉身逃走的模樣,一揚手中鞭子就說:“給我打斷所有人的腿!”
“斷腿的感覺,怎麼樣啊?”
黃梓瑕踢了踢躺在腳下的那個打手,笑着問。
眼看身邊所有人被李舒白和張行英打得趴下一片,隻剩下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站在當場,在周圍人的竊笑聲中,範元龍轉身就跑,對着府門内的人大喊:“你們是死人嗎!我身邊人都被打成這樣了,你們還一動不動?”
剛剛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那群人斷腿不成反被斷,門房和衛士們壓根兒還沒反應過來,聽到他這樣喊,才恍然大悟,抄起手邊的家夥就沖他們跑了過來。
黃梓瑕身後那群看熱鬧的人頓時一哄而散,有人邊跑邊喊:“還不快跑,你們死定了!”
黃梓瑕收回自己的腳,沒等他們來到面前,已經從懷中掏出一個令信,大喊:“夔王府使者,誰敢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