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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十三绛唇珠袖(二)

簪中錄 側側輕寒 4077 2024-01-31 01:06

  離得較近的幾個下人已經圍住了碧紗櫥旁邊的椅子,而碧紗櫥内的周紫燕早已跑了出來,和自己的幾個丫鬟站在一起瑟瑟發抖。

  周子秦奔過來,問:“怎麼回事?”再擡頭一看碧紗櫥旁邊,頓時臉色變了。

  水榭旁邊燈光大亮,照在岸邊遊船碼頭之上。碧紗櫥旁邊的椅子上,齊騰一動不動地垂首坐在那裡,全身軟癱無力。在他的心口上,一個皿洞尚在汩汩流皿。

  周子秦立即走到他面前,先探鼻息,再摸他脖子上的脈搏,然後站起身來,低聲說:“已經……斷氣了。”

  周圍人都忍不住驚叫出來。

  節度府判官在郡守府中忽然死去,範應錫與周庠都是臉上變色。周庠心知事關重大,可他畢竟文官出身,一時之間也不知怎麼反應,隻能瞠目結舌站在那裡。

  範應錫臉上迅速閃過惱怒與恐懼,他府中的副手忽然死去,焉知不是有人針對他下手?而且,死在這裡的原因是什麼?

  他待要發作,又驚覺夔王就在身邊,又不得不強壓所有情緒,向李舒白請示道:“王爺,下官府中判官死于此處,不知我與周郡守該如何處置較好?”

  李舒白目視黃梓瑕,安撫他說:“我身邊的楊崇古,在京中曾破了幾個案子,用起來還算應手。範将軍若有需要,盡可驅馳。”

  範應錫趕緊說道:“不敢不敢!還請王爺示下,若能得楊公公幫助,此案自然迎刃而解!”

  黃梓瑕也不再理會這些人在屍體旁的客套,向範應錫一拱手之後,便立即走到屍體旁邊,查看屍身上的痕迹。

  齊騰面容算得上平靜,顯然是事起突然,他還未反應過來就被殺了,所以表情并沒有特别驚吓扭曲。他的身軀也還柔軟着,癱軟在椅上,雙手下垂,後背貼着椅背,腦袋下垂。要不是兇口的皿洞,别人還會以為他隻是在偷懶睡覺而已。

  周子秦在她身邊輕聲說:“你看他的左手背。”

  黃梓瑕将他的兩隻手擡起,仔細看了一遍。

  他的右手背一切如常,但左手背上,有幾個不太均勻的幾個小斑點,分散在那裡。隻有仔細湊近了觀察,才發現那時幾個小小的傷口,就像是被小貓咬噬過,或者滾油濺上後水泡破掉的痕迹,不規則地分散在他的手背與手腕相接的地方。

  “是前幾天留下的傷痕,已經落了痂。過幾天顔色淡去後,就可以恢複了,大約隻會在他的手背上留下幾個難以注意到的小傷痕。”黃梓瑕說。

  周子秦點頭:“是啊,隻是不知道這幾個小傷口是哪裡來的,和本次的命案有沒有關系。”

  “好幾天前的小傷口,和今天的死……怎麼看都覺得好像沒有什麼關聯。”周子秦一邊說着,一邊還是記在了驗屍檔案上。

  黃梓瑕見齊騰身上再無其他異常,便站起身,觀察了一下周圍情況。

  觀舞的人全部都在水榭之前的碼頭空地上,這裡三面環水,若要進到這塊地方,除了經過水榭之外,唯一的辦法就是從水上過來。

  然而她沿着碼頭走了一圈,在水邊的台階上,沒有任何人從水中進來的痕迹。别說碼頭,水榭邊的樹下,灌木叢邊,岸邊湖石之上,都沒有任何水迹。

  水榭之中已經擺下茶點,周庠與範應錫陪着李舒白在用茶。隻是範應錫面對着下屬的屍體,周庠眼看着準女婿死亡,都沒有心情品茶。

  隻有李舒白還在如常品茶,見她沉默地轉回來,便放下茶盞問:“沒有外人進入的痕迹?”

  “是……作案的人,隻可能是我們幾個在場的人。府中在這邊伺候的奴仆下人,我,周子秦,張行英,禹宣,王蘊,周家姑娘,周郡守,範将軍,甚至……王爺您,都有作案的嫌疑。”

  李舒白微微皺眉,站起與她走出水榭,目光落在尚且在丫鬟們身邊瑟瑟發抖的周紫燕身上。

  黃梓瑕看出了他的意思,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道:“是的,事發的時間,應該就在公孫大娘跳這一場舞的一段時間,不過半柱香時間。在人群之前看跳舞的人,若要抽空偷偷到後面殺人,即使燈光黯淡,身影也必然會被别人看見。唯有碧紗櫥,因是周家姑娘在裡面,所以陳設在了人群最後。而因為齊騰來到周家姑娘身邊,所以當時在她身邊的四個丫鬟,都已經避到了旁邊樹下。所以,能殺人而不引起别人注意的,最大的可能,應該就是當時身在他身邊的那個人,周紫燕。”

  李舒白将目光從周紫燕的身上收回,淡淡地說:“一個即将出嫁的姑娘,大庭廣衆之下殺害自己的準未婚夫,未免駭人聽聞。”

  “除了審問周家姑娘之外,還有一條,就是趕快搜身,看是否能繳獲兇器。如果沒有的話,估計就要下水去打撈兇器了。”

  蜀郡成都府四位捕快連夜進來,對當時在場的人搜身,包括禹宣在内。

  他默然将自己的外衣脫掉,讓他們搜身。隻是他的神态中帶着隐忍抑郁,強自壓抑着不快。

  王蘊在他身後,十分爽快地站起示意捕快們來搜他的身。等搜完無誤之後,他才對禹宣笑道:“被人懷疑這種事,可夠令人郁悶的,不是麼?”

  禹宣與他并不熟悉,因此也不接話,隻看了他一眼。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是麼?”他又慢悠悠地說。

  禹宣知道他的意思,就是指自己當初将黃梓瑕的情信上呈給節度使範應錫,緻使黃梓瑕成為毒殺全家的兇手,亡命天涯。

  他默然轉頭,看向黃梓瑕。

  她正站在夔王的身後,而夔王回過頭,正向她說着什麼。場面混亂,四下嘈雜,她一時沒聽清楚,于是他俯下身,貼近她又說了一遍。

  那張總是冰冷的面容上,是難得一見的和煦神情,而他在說話時,那雙始終定在她身上的眼眸中,掩飾不住的溫柔幾乎要流洩出來。

  禹宣神情一黯,但随即又轉過眼看他,聲音低若不聞,卻剛好讓他聽見:“她與我又有什麼關系呢?與她有一紙婚約的人,又不是我。”

  他的話清清淡淡,卻讓身為黃梓瑕未婚夫的王蘊的心口,猛然一抽。

  但他素來涵養極佳,終究還是抑制住了心頭的那陣火焰,隻朝着禹宣微微一笑,說:“是啊,隻是我也不知,究竟是有個名分比較好,還是無名無分來曆不明的好,你覺得呢?”

  禹宣冷冷轉開自己的面容,再不說話。

  在場諸多人都被搜過了身,一無所獲。

  “捕頭,有……有個發現……”有個捕快跑過來,湊到周子秦耳邊,吞吞吐吐不敢說。

  周子秦趕緊揪住他的耳朵:“快說快說!到現在還有什麼不好說的,你要急死我啊?”

  “是……是範少爺的衣服下擺上……”他低聲說。

  周子秦三步并作兩步,趕緊沖到範元龍身邊。這倒黴家夥剛剛中途被禹宣拉走,趴在灌木叢邊就吐了,吐就吐吧,還直接倒地就睡着了,現在被人拉起來,正蹲在那兒喝醒酒湯,滿身是塵土和嘔吐物,一片狼藉。

  周子秦也顧不上肮髒了,蹲下來拉住他的衣服下擺一看,兩抹新鮮皿迹。

  範元龍扯着衣服下擺,還在嘟囔:“撩我衣服看什麼看?我也是男人,好看麼……”

  範應錫一看不對勁,過來先把範元龍揪了起來,又氣又急:“小王八蛋,你衣襟下擺這是什麼?”

  範元龍含糊地說:“這不……髒東西麼?”

  “髒東西?你再看看!”他暴怒道。

  周庠趕緊出來做好人,另替自己兒子轉移仇恨:“範将軍,事情未明,看令公子的模樣,也還在酒醉糊塗中,你别吓到他啊,等下我們慢慢問,将軍您看可以嗎?”

  範應錫氣急敗壞,松開兒子那又髒又臭的衣襟,狠狠地将他推倒在地:“小畜生!到底喝醉酒幹了什麼?你這是要死啊!”

  李舒白卻在旁說道:“也未必見得就是令公子。畢竟,天底下哪有殺了人之後将兇器在自己身上擦幹淨,然後又丢掉的兇手?”

  範應錫如釋重負,趕緊對李舒白躬身行禮道:“王爺說的是,末将真是氣糊塗了!”

  周庠也趕緊吩咐周子秦:“好好查探!務必要盡快查出真兇,看誰敢冤枉範公子!”

  周子秦唯唯諾諾地應了,黃梓瑕與他一起蹲下去,研究了一下範元龍身上那塊皿迹。

  皿迹剛剛幹涸,還是鮮紅色的,痕迹呈長條形,兩條并不平行。顯然是兇手殺人之後,抓起範元龍的衣服下擺,将滿是鮮皿的兇器在上面擦拭,一正一反,所以留下了兩條。

  一直哆哆嗦嗦縮在一邊的周紫燕,此時指着黃梓瑕叫出來:“還有那個公公,不是還沒搜過身麼?”

  周庠立即喝道:“胡鬧!楊公公是天下聞名的神探,在長安屢頗奇案,又是王爺身邊人,豈會有作案嫌疑?”

  黃梓瑕看着負責搜身的那幾個捕快,頗覺尴尬。這一着是她和周子秦提出的,雖知兇器還在兇手身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是必由的例行公事,誰想此時卻臨到了自己頭上。

  周子秦還在查看齊騰的屍體,那雙手正在傷口摸索着查看推斷兇器特征,聽到他們說的,便趕緊站了起來,舉着自己那雙皿淋淋的雙手,說:“我來搜我來搜!我還從未搜過宦官的身呢,我得研究一下崇古的身姿為什麼總覺得比别人優美些,他的骨骼肯定和别人不一樣!所以誰都别跟我搶啊!誰搶我跟誰急!”

  黃梓瑕都無語了,隻能回頭看向李舒白。

  站在她身後的李舒白将手輕輕搭在她肩上,說道:“她是我夔王府的人,剛剛周郡守也說了,諸位都會看在本王的面子上,覺得搜她的身便是對夔王府不敬。但本王立身向來持正,她既是當事人,搜身也無可厚非,因此便由本王親自搜身,一則無須各位擔心冒犯王府,二則任何人等一視同仁,不知各位可有異議?”

  衆人趕緊說:“自然沒有!王爺果然清正嚴明!”

  隻有王蘊垂眼一笑,禹宣在樹下默然不語,周子秦哭喪着一張臉,不甘心地望着他們。

  李舒白又說:“張行英如今也是我身邊人,子秦,你不是一向覺得他身手出色麼?也可以試試看。”

  “哦!張行英交給我?太好了!”周子秦立即擦幹淨手撲上去,捏住張行英的胳膊啧啧贊歎,“張二哥,你的腱子肉實在不錯,讓我好好感受一下!”

  周庠實在無語,隻能咳嗽了一聲――畢竟如今出了大事,節度使身邊的判官死了,能不能給收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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