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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六月迷津渡(二)

簪中錄 側側輕寒 3506 2024-01-31 01:06

  輕微的聲音,流動的氣息,她忽然之間緊張極了。那種讓她緊張臉紅的感覺又出現在她心口。

  兩人走出那家店,夜色深沉,兩人行走在人群散去而顯得寂寥的街道上時,黃梓瑕終于忍不住,說:“王爺……必定早已想到此事吧?”

  他低低地“嗯”了一聲,那雙清幽深暗的眼睛在睫毛下微微一轉,看向了她。

  她遲疑着,終于還是問:“為什麼……卻在現在告訴我呢?”

  “因為,如今我們已經不一樣了。”他說。

  她微有迷惘,擡頭看他。

  明月東出,天色墨藍,他在月光之前,夜空之下,深深凝望着她,他不發一言,卻已經讓她清楚了他想要說的話。

  是的,不一樣了。

  她記得自己緊緊抱住他滾燙的身體,在黑暗中将臉貼在他的脖頸上;記得自己曾割開他的衣服,按着他□□的肌膚幫他包紮;記得在他身邊守了一夜之後,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他一雙清澈無比的眼睛靜靜地在黎明天光之中凝視着她――

  就像他現在凝視着她一樣。

  而他現在讓她知道了這個秘密,将她又卷入了一場他身邊的陰謀。此後,哪怕是她家的冤案洗雪,她重獲清白,恐怕也隻能與他并肩一直走下去,再也無法脫離他了。

  因為,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

  她與他,不一樣了。

  “夔……王兄!楊小弟!”

  在他們走到客棧門口時,有個急促的聲音,驟然響起,打斷了此時兩人之前的沉默。

  黃梓瑕轉頭看去,周子秦手中舉着一個小瓶子,向着他們快步奔來,臉上的表情又是得意非凡,又是興高采烈,又是驚慌失措,混雜在一起,顯得格外怪異。

  她不由得問:“這麼快就檢驗出來了?”

  “是啊,因為我萬萬沒想到……”他說到這裡,眼睛一轉,看了看周圍,然後神秘兮兮地拉着他們往裡面走,“這事情可不對勁啊,趕緊的,我給你們看看!”

  周子秦慣會吊人胃口,把門窗緊閉之後,還要仔細查看一下旁邊的縫隙,直到确定萬無一失,才将那個瓶子往桌上一放,壓低聲音問:“你們可知這是什麼?”

  黃梓瑕接過看了看,裡面是平平無奇的一瓶液體,無色無味,和水似的。

  “小心小心!這可是劇毒!”周子秦趕緊說。

  黃梓瑕又問:“是什麼?哪裡來的?”

  “自然是從那绺頭發上來的。她雖喝了毒藥就死了,但毒氣還是走到發梢了,我燒了那麼點頭發溶于水中,又過濾之後,就得了這麼一瓶劇毒。”周子秦得意洋洋地展示給他們看,“可要小心啊,我點了一筷子頭在水中,毒死了一缸魚呢。”

  黃梓瑕不由得為他家的魚默哀了一下。

  李舒白微微皺眉,将那個小瓶子拿過去,看了許久,才若有所思地問:“鸩毒?”

  “是啊!就是鸩毒啊!”周子秦一股壓抑不住的喜悅,偏又不能大聲說話,簡直是憋死他了,“鸩鳥羽毛劃一下酒,就能制成鸩酒的那個鸩毒啊!”

  “那是謠傳。”李舒白淡淡說道,“世上并沒有鸩鳥,隻是因為被這種毒殺死之後,死者全身發膚都會含劇毒,鳥被毒死之後,羽毛也會含毒。拿着死者的發絲或者羽毛,都能再度制成劇毒,所以才會有此一說。”

  周子秦吐吐舌頭,又說:“這樣的劇毒,幸好世人不知道配方是什麼,不然豈不是天下大亂了?”

  李舒白點頭道:“這毒,宮中是有的,原是前朝所制。據說是以砒霜為主,烏頭、相思子、斷腸草、鈎吻、見皿封喉為輔煉制而成。當初隋炀帝死後,宇文化及在揚州他的行宮中所獲,後來輾轉流到太宗皇帝手中。太宗因此毒太過狠絕,因此将配方付之一炬,藥也隻留下了一小瓶,時至今日已經幾乎沒有了。”

  “不能啊,既然它毒死一個人之後,那人的身體發膚都成毒藥,那麼将那個人的頭發制成藥不是又能得到一瓶麼?”

  李舒白搖頭道:“鸩毒雖厲害,但也會在使用過程中逐漸流失。鸩毒在制好後第一次用的時候,沾唇起效,絕無生還之幸。而在提煉了被鸩毒殺死的死者的皿或者頭發得來的第二次鸩毒,發作就較慢了,服用之後可能一二個時辰才會發作,但一旦發作,片刻之間就會讓對方死去,甚至可能連呼救或者反應的機會都沒有。而再從這種死者身上的來的毒藥,雖然依舊是劇毒,但是見效慢,死者痛苦掙紮可能要好幾個時辰,也已經無法再從死者身上提煉毒物,和普通的毒藥并無二緻了。”

  周子秦又問:“那麼,鸩毒的死法,是不是與砒霜很像?”

  “自然是,畢竟它是主,其他為輔。但毒性之劇烈不可同日而語。誤服微量砒霜往往無事,但鸩毒一滴卻足以殺死百人。”李舒白說着,又看着那瓶周子秦提煉出來的毒藥,說,“看來,傅辛阮與溫陽是死于第二次提煉的鸩毒之下。”

  黃梓瑕則問:“如今我們的疑問是,一個遠在川蜀的樂籍女子,與并未出仕的情郎殉情自殺,為何用的會隻屬于皇宮大内的鸩毒?”

  “而且,按照夔王爺的說法,鸩毒現在連宮内都是珍稀之物了,他們究竟是從哪裡得來的呢?。”周子秦的眼睛都亮了,明亮閃閃地望着黃梓瑕,“崇古!說不定這回,我們又遇上了一樁驚天迷案!”

  黃梓瑕默然點頭,說:“嗯,看起來……背後一定另有其他我們未能察覺到的真相。”

  送走了被大案搞得興奮不已的周子秦,黃梓瑕也起身向李舒白告辭。

  就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她看着眼前搖曳的蜀葵花,那月光下豔麗的顔色陡然迷了她的眼睛,她恍惚地站在花前許久,忽然想到一件事,心口一陣冰冷,臉色蓦然蒼白。

  夏末,夜風漸感涼意。李舒白站在她的身後,看見她的身軀忽然輕微地發起抖來。他低低問了一聲:“怎麼了?”

  她慢慢回頭看他,嘴巴張了張,卻沒有說話。

  李舒白見客棧院内偶有人來往,便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屋内,關了門,問:“你想到了什麼?”

  “我父母,還有哥哥……祖母……”她雙唇顫抖,幾不成聲。

  李舒白自然明白了,低聲在她耳邊問:“你懷疑,你的父母也是死在鸩毒之下?”

  她狠狠咬着下唇,強迫自己清醒一點。她的手抓着桌角,太過用力,連關節都泛白泛紫了:“是……我想,确認一下……”

  “你先喝口水。”李舒白給她倒了一杯茶,站在她的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着她問,“你真的,要确認一下?”

  她擡頭看着他,那雙眼睛在燈火之下,漸漸蒙上一層淚水,被燈光一照,她的眼睛茫然而恍惚,直如水晶般晶瑩。

  她死死咬着下唇,點一點頭,說:“是。”

  他不再說什麼,擡起手在她的肩上輕輕一按,便疾步走出客棧,奔到巷子口。

  遠遠月光之下,周子秦沒有騎馬,正牽着蹦蹦跳跳地往郡守府方向而去,那三步一蹦、五步一跳的樣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心中的喜悅。

  他在後面喊道:“周子秦!”

  夜深人靜,空無一人的路上,周子秦聽到聲音,趕緊拉着小瑕一路小跑着回來:“王兄!還有什麼事情嗎?”

  李舒白低聲說:“我們出去走一趟。”

  周子秦頓時興奮了:“太好了,把崇古也叫來,我帶你們去吃蜀郡最好吃的魚!花椒一撒别提多香了……”

  “她不去。”李舒白說道。

  周子秦“咦”了一聲,問:“那我們去……哪裡?”

  “掘墓。”

  周子秦頓時又驚又喜:“這個我喜歡!我和崇古配合得很好的!我們絕對是挖墳掘屍兩大高手,配合得天衣無縫……”

  “小聲點。”李舒白提醒他。

  周子秦趕緊捂住自己的嘴。

  李舒白又說:“她前幾日累了,今晚得休息一下。”

  “這麼刺激的時刻,他居然選擇休息……真是太沒有身為神探的操守了。”周子秦撅着嘴,然後又想起什麼,趕緊問,“王爺重傷初愈,這種事情……不如就讓我獨自去做好了,保證做得一絲不苟,十全十美!”

  李舒白望着沉沉夜色,成都府所有的道路都是青石鋪徹,年深日久,磨得潤了,月華籠罩在上面,反射着一層微顯冰冷的光芒。

  他慢慢地說:“這可能是本案之中,第一個有利于她的證據,我不能不去。”

  周子秦有點詫異,問:“她?哪個她?”

  李舒白不說話,隻問:“你能出城嗎?”

  “這個絕對沒問題,雖然我來的不久,但城門所有人都是我哥們了,我就說夜晚出去查案,保證替我們開門。”他說着,又悄悄湊近李舒白耳朵,輕聲問,“去哪兒挖?”

  李舒白轉頭看向城外山上,目光反映着月光,又清冷,又甯靜。

  他說:“黃使君一家的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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