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2章 月如鈎,鎖清秋(2)
可是七歲的順伯怎麼是四十歲正當壯年的劉麻子的對手呢?
這就是螳臂當車,以卵擊石。
可是順伯已然豁出去了。是的,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七歲,他領略了什麼是黯淡無望的人生。爹爹死了,娘死了,弟弟死了,一個人獨活于世,又有什麼意義呢?倒不如,在死之前,報仇痛快。
七歲的孩子,也是有皿性的。農村的男娃,從來都不乏皿性。
當他口中叫喊着,将剪刀從袖子裡掏出,奮不顧身地刺向劉麻子的兇膛時,劉麻子雖然吃了一驚,但還是很輕松地,甚至是不費吹灰之力的,就将順伯小小的身子撂倒在地上。那狗腿子更是過來,用大腿死死地壓住順伯的小腹,讓他一聲兒也不能喘息。
順伯,真覺得自己要死了。
在荒僻的農村,愚昧地農村,落後的農村,弄死個人,尤其是弄死一個窮人家的男娃,對劉麻子來說,就是捏死一隻螞蟻的事情。更何況,這個男娃已經成了孤兒。
劉麻子是真的想踩死順伯。畢竟這個小孩讨人厭。他是想殺了自己。哼哼……這個娃兒的心思歹毒着呢。狗腿子把順伯綁了起來,綁得異常的結實,順伯小小的臂膀上已經勒出了深深的皿印子。劉麻子不想殺了順伯,不值得,還髒了自己的手。但他想懲戒,想示衆。如此不聽話的孩子,就和這平原上的飓風一樣不聽人的調遣,他得殺殺這個孩子的野性子。
傍晚,順伯就被吊在村口一棵繁盛的大槐樹底下。狗腿子敲着鑼兒,讓村裡的男女老少都來圍觀。這個時候,狗腿已經将李小福的屍體扔在了荒涼的土坡喂狗了。那年代的野狗性子都很殘暴,都很兇殘,吃狗崽,吃自己的同類,自然,也吃人。吃過了人的狗,兩隻眼睛紅紅的,紅的就像傳說中的太上老君的金丹,兇狠地對着村子的人叫嚣。野狗吃人,吃小孩的事情在村子裡時有發生。那個年代,人狠,狗也狠。
李小福的屍體被野狗啃噬的事情,順伯還不知道。
他隻是一個勁地罵劉麻子,從中午罵到黃昏。有可憐他的大媽大嬸兒就過來用瓢裝點兒水喂他喝,給他餅子吃。順伯也就吃了,說謝謝大媽大嬸的好心。可吃完了,依舊是罵。罵,也是一種力量,他要讓全村全莊的人都知道,爹爹不是病死的,就是幹活累死的。劉麻子是比閻王爺魑魅魍魉還要兇殘的人。
劉麻子自然想封住順伯的嘴。但他畢竟不是一手遮天的人。他隻是一個有錢的土财主。因為将順伯示了衆,劉麻子反而不能像在家裡那樣,命令吓人無所顧忌地堵住順伯的嘴巴了。
其實,就算順伯什麼都不說,貧窮的村人還是能猜到李小福的死因。
有些話,有些事情,是不需要用言語說出來的。
漸漸地,圍觀的人就多起來了,有上了年紀的老頭,要求劉麻子放了順伯。”這還是一個娃兒呢,這還是一個小娃兒呢。“
順伯放羊的東家,聽說順伯被綁了,也拿着羊鞭趕過來了。這對夫妻,比之劉麻子自然是善良的人。他們一個眼瞎,一個腿瘸,但心疼順伯,還是相互攙扶着趔趄地過來了。
丁香也來了。雖然一點都不想看到自己的親爹,和可惡的後媽的,但她聽說順伯被親爹綁了,丁香的心就緊張了,畢竟這是自己的朋友啊,朋友有難,自己怎能不幫呢?
劉麻子似乎有了一點怯意,退縮了,有松了順伯的念頭。可是劉麻子的續弦不樂意。常言說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劉麻子這後娶的老婆比劉麻子還要可惡。她瞧見丈夫慫了,就咧着大嘴,叉着腰,警告圍觀的村民,嘴裡罵罵咧咧的:“咋地了?咋地了?我家男人到底咋個了你們?你們一個個像烏眼雞似的要吃了他?李小福就是命薄,就是個短命鬼餓煞鬼投胎的,他想死,閻王爺都留不住,管我家男人啥事兒?李小福在我家幹活,一天三頓地,好吃好喝,誰虧待他了?哪頓不是白米白面的伺候着,真正比我家三個小子吃的還要好!說起來,我都不服氣!他有病,有病就别來幹活啊,沒有他,我家也有别的長工登門!都是這李小福不知好歹,死了還想着坑人一把!他這兒子,就和他一個德行!好好地,給他一個大白饅頭,那就吃吧,嘿!這孩子倒好,不吃饅頭想着殺人了!看看,這是啥,這是啥……”劉麻子的老婆晃出明晃晃的剪刀,給圍觀的人群看,“這就是殺人兇器,殺人兇器呀!虧得這孩子小,這要大幾歲,我男人還能夠活命嗎?你們說說,你們給評評理!各位鄉親,各位大爺大嬸,不能因為他死了爹,沒了娘,就拿東家出氣呀!要都像他這樣,那誰還敢招長工,誰還敢當東家呀!”劉麻子的老婆嘴非常厲害,虎身子一站,兩瓣嘴皮兒上下翻飛,真的能把黑的說成白的,死的說成活的。這劉麻子自打娶了這婆娘,也就成了一個怕老婆的貨。
丁香扒開了人群,瘦小的身體像泥鳅一樣地擠進來了。後媽的話,她一字不落地都給聽了進去。人群突然就寂靜下來了。是啊,誰能證明李小福不是病死是累死的呢?再說,人都死了,再咋樣都不能複生。要是激怒了劉麻子一家,苦的隻有這孩子。
“你瞎扯,你就是瞎扯,小順的爹就是你們給逼死的!”一聲清脆而又憤怒的童音響起,說這話的正是劉麻子的親女兒丁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