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防盜章,購買比例不足60%,36小時後可刷新閱讀。出生于滑雪世家的運動員,總是從小打好了根基,比起半路入門的運動員來說,會顯得根正苗紅些,起跑線打從一開始就不同。
羅雪入隊時,正值宋詩意歸隊,兩人都飽受關注。
宋詩意倒是沒怎麼在意,但興許是年紀小,羅雪對這位師姐的關注度卻很高。運動員不肯服輸的勁頭總比尋常人要強一些,和當年的宋詩意一樣,如今的羅雪也争強好勝,處處想争第一。
尤其想與宋詩意同台競技時,成為第一。
宋詩意坐在雪坡上,靜靜地看着羅雪的速将全程。
年輕人就是年輕人,精氣神都不一樣,沒有傷痛,挺拔自信,八百米雪道起起落落,最終漂亮沖出終點。
教練們走上前去,羅雪卻在人群裡左顧右盼,像是在找誰。
宋詩意翻了個白眼。
幸好她躲開了,不然又遂了那小姑娘的意。啧啧,年輕人怎麼都這麼好勝啊?都全隊第一了,還老惦記着她這個失意人。
腦子裡亂七八糟想着事,一旁冷不丁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師姐不厚道啊,人家滑得挺好,你躲在這兒白眼都翻上天了。”
“……”
宋詩意聽出來者何人,側頭就是一記眼刀,不客氣地說:“我翻白眼,礙着你了?”
程亦川聳聳肩,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宋詩意似笑非笑:“那麼大的雪場,幹嘛偏挑我旁邊坐?”
“想跟你讨教讨教翻白眼的技巧。”
“……起開。”宋詩意瞪他一眼。
程亦川笑了,把雪闆擱在雪地裡,手肘支在上頭,擡眼望着她:“我說師姐,你都比了多少年了,榮耀加身,獎杯到手,還在乎長江後浪推前浪?”
宋詩意拿下巴朝羅雪那邊一努:“你以為我眼紅她?”
“不然翻什麼白眼?”
“我翻白眼是因為――”她說到一半,啞然失笑,又收起了解釋的念頭,起身抱起雪闆往纜車走,“算了,跟你這臭小子有什麼好聊的?”
“喂!”程亦川皺起眉頭,“我這才剛坐下,你怎麼就走了?”
“抓緊一分一秒,好好訓練呗。”她頭也不回繼續走。
雪地裡留下一排深深淺淺的腳印。
程亦川暗罵一聲,抱起雪闆就追了上去,也不顧三七二十一了,開門見山就問:“我剛才看了你的全程,起步堪稱完美,力量夠,速度夠,姿勢也很标準……為什麼第一加速階段不把速度提上去?”
宋詩意腳下一頓,沒回頭,隻笑笑:“你這是要指點我?”
“我隻是沒想通。”
“提不上去了呗,年紀大了,腿腳不靈活。”她說笑似的,四兩撥千斤。
“第一加速階段不提速,中期速度就不夠。還有,你每逢雪坡跳躍,離開雪地的時候,腳上姿勢不到位,落地時摩擦面積過大,就會受到減速――”
“程亦川。”宋詩意猛地停下腳步,這一次總算回頭與他對視,“你以為你是教練嗎?那邊那群人,哪點不比你――”
哪點不比你強?
你能看出的問題,難道他們看不出?
我要是能做到,我會放任自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你也太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了吧。
……
那些反駁一刹那間湧入喉頭,卻在即将出口時,被她緊急刹車咽了回去。不為别的,隻因少年眉頭緊蹙、抱着雪闆執拗追問的模樣,被她一眼看出了初衷。
那雙黑漆漆的眼珠子裡沒有奚落,也沒有逞威風的意思,他的所作所為不過出于關心。
宋詩意頓了頓,笑了。
她望着比自己高了将近一個頭的少年,撇了撇嘴:“也不知道是吃什麼長大的,高成這樣,跟電線杆子似的。”
程亦川:“……”
我們剛才不是還在聊别的嗎?
“你别轉移話題。”他皺眉嘀咕,“我能看出來的,你自己應該也知道,好歹也在國際比賽裡拿過名次了……想重返巅峰,那些是你必須克服的問題,不然等到退役也提高不了多少。”
宋詩意笑意漸濃:“看不出來啊,原來你這麼希望看到我重返巅峰?”
“我――”好心被當成驢肝肺,她還有興緻打趣,程亦川盯她半天,憋出一句,“算了,随你的便吧。”
她能否重返巅峰是她的事,他都自顧不暇,真是吃飽了才來關心她。
你瞧瞧,人家并不把他的關心當成要緊事。
程亦川抱着雪闆,與她擦身而過,坐上了纜車,隻是半途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宋詩意就在下一輛纜車上,沒注意到他的視線,隻是望着山上又一個開始速降的隊員。
目不轉睛地望着。
纜車緩緩上升,背景是積雪覆蓋的長白山脈,下午時分的太陽穿過玻璃窗,在她面上灑下一層朦胧的金色。
可最亮的卻是那雙眼,隐隐有令人動容的光。
同為運動員,愛與不愛,一目了然。
程亦川看她片刻,嗤笑一聲:“明明就很在意,偏要故作姿态。”
可那一天剩下的訓練時間裡,他親眼看見宋詩意數次從起點沖出,完美的開局,漂亮的姿勢,卻總在提速階段表現平庸。
他也知道為什麼宋詩意會對着羅雪翻白眼了,因為當宋詩意表現不好時,羅雪總在山底下一臉開心。
有一回他跟她站得很近,親耳聽見了她的笑聲。
他側頭看去,羅雪注意到了,也轉頭看着他,含笑問了句:“你覺得她滑得怎麼樣?”
他沒說話,也沒有多餘的表情。
羅雪自顧自接了下去:“她以前在女隊首屈一指,我還以為會是勁敵,沒想到……”
沒說完的話,程亦川心知肚明,她大概想說宋詩意不堪一擊。
競争關系總讓人性最醜惡的一面顯露出來。可那本不該是運動的本質,也絕非競技的目的。
他報以一笑,淡淡地扔下一句:“可她至少登頂過,風光過。”
回頭再睨羅雪一眼,剩下的那句話沒有說出口,可他知道,羅雪也心知肚明――“而你呢?”
他看不起她,莫名其妙幫着那個再不複當年勇的師姐說話。羅雪一愣,臉色難看起來。
最後一輪訓練時,已近黃昏,宋詩意在提速時似有變化,腳上的姿勢也更為用力,弧度略緊。
程亦川精神一振,在山下直起了腰來,以為他的話總算派上了用場,卻在下一刻看見她又放松了下去。
……速度隻提了那麼零點零幾秒吧,功虧一篑。
Shit!
他煩躁得抹了把頭發,心道,好一頭不求上進的倔驢,難道不知道底下有人等着看笑話嗎?好歹争口氣啊。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和宋詩意其實立場很相似,隊裡都有人看他們不順眼,而他們都需要證明自己。
可他又立馬反駁了自己,不不不,他是因為出色,所以為人所忌憚,她才不是。
“程亦川。”有人叫他。
他還兀自沉浸在恨鐵不成鋼的情緒裡。
孫健平在那頭叫他半天,沒見他有反應,隻能氣呼呼走上前來,一個爆栗敲在他腦門兒上:“叫你呢,訓練時間發什麼愣啊?”
程亦川一聲痛呼,抱着腦門兒從雪地裡跳起來:“我不是都練完了嗎?”
“呸,我這隊裡有規矩,一天沒拿世界冠軍,訓練就不算完!”孫健平指指山上,“去,再滑一次。”
對他的要求比對别人都要高上一些,因為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這個道理,程亦川也明白。
所以他嘴上嘀咕着:“殘忍的老頭子,下手真重。”身體卻無比自覺朝纜車走去。
孫健平在後頭嚷嚷:“這就叫殘忍了?那你是沒見過我真正殘忍的樣子。改天一定好好讓你瞧瞧!”
程亦川扭頭,信口開河:“别介啊,您老人家都這歲數了,是更年期到了吧,脾氣這麼差勁?要不,吃點藥調理調理?我爺爺有個老中醫朋友,我給您介――”
“滾犢子!”孫健平幾個箭步沖過來,一腳揣在他屁股上,“再廢話,看我收拾不死你!”
程亦川一個趔趄,夾着尾巴跑了。
惹不起惹不起。
還是他的田教練和藹可親惹人愛,哼。
*
不遠處,剛氣喘籲籲脫了雪闆的人看到這一幕,樂得不可開吱。
孫健平一回頭,就皺起了眉,把她拎到一邊。
“不是說過,短期内不能自作主張加速嗎?!”
宋詩意一頓,睜大了眼:“誰加速了?我沒加速啊。加速了能滑這麼慢?”
“你――”孫健平氣悶,指着她哆嗦兩下,“你要是不想要這條小命了,就直說,别擱這兒吓唬我。我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
“就加了那麼一小下,一小下――”她伸出兩指,眯眼比手勢。
“一下都不行!”孫健平厲聲道,“你忘了當初是怎麼出事的了?醫生是怎麼囑咐你的?你那腿還要不要――”
“我知道,我知道。”宋詩意趕緊打斷他,賠笑說,“下次再也不敢啦,您老人家快别氣了,啊。”
她是笑着說這話的,可那笑裡滿是不甘,還有無論如何藏不住的落寞。
孫健平想說什麼,最後也隻能歎口氣,說了句:“你呀。”
曾登過頂,離天下無雙的位置僅一步之遙,對冠軍的渴望絕非常人能懂。
可他懂,他懂她的不甘心,也懂她的不能不甘心。
因為不甘心,所以又一次站在這雪地上,勝負輸赢都不要緊,隻要能夠站在這裡。
卻也因為一身傷痛,不能不甘心,屈居人下,再難登頂。
孫健平看着愛徒,有那麼一瞬間,喉頭酸楚。他忽然有些懷疑,自己讓她歸隊這個決定到底是對是錯,是真對她好,還是叫她活得更不開心了?
他在這愁腸滿肚的,那沒心沒肺的徒弟卻拍拍肚皮,毫無尊師重道之心,把雪闆往他懷裡一塞:“嗨呀,餓死了。來,孫教,幫我扛一下。咱們多久回基地啊?該開飯啦。”
孫健平:“………………”
瞧瞧他,這是造了什麼孽,盡往基地招些什麼東西!
一個兩個都是沒良心的孽徒。
他一邊罵,一邊扛住了雪闆,也沒見真把這沉甸甸的玩意兒給塞回徒弟懷裡。末了隻能歎口氣,認命。
一物降一物,能降住他的,這輩子也就這些傻徒弟了。
山頂,一聲槍響,那位身負重任的孽徒二号,終于意氣風發地開始了最後一次速降。
孫健平趕緊收起心神,擡眼去看。
身側,孽徒一号喃喃地說:“這家夥腳上安了風火輪吧?怎麼又快了!?”
訓練時間已經結束了,所有人都站在雪地上,就連隔壁的技巧類項目隊員也聚了過來。大夥隻等孫健平一聲召喚,大門外的巴車候着呢,這就打道回府。
也因此,所有人都看見了額外加訓一輪的程亦川。
無數道目光聚集在半空中的紅點上,有驚歎,有迷茫,有無所謂,也有很在意。
在意的多是速降隊的人,旁人不過看看熱鬧罷了。
魏光嚴隻覺一口氣堵在喉嚨裡,上不來下不去,難受至極。
身邊的盧金元使勁兒踹了腳雪地,積雪四濺。
他恨恨地說:“混賬東西!混賬東西!”
可到底無處發洩,隻能翻來覆去罵着這四個字。
魏光嚴回頭,瞥他一眼:“技不如人,你也不過是個混賬東西。”
“嘿,你怎麼說話呢你?咱倆難道不是共同陣線的?”
“共同陣線?”魏光嚴心裡有氣,笑了兩聲,說話越發尖刻,“你也配?”
“呸。你可别假清高了,咱倆用不着狗咬狗,一嘴毛!”可不管盧金元怎麼叫喚,魏光嚴頭也不回往大門外走了。
他不想看見那小子滑完全程。
程亦川的出現仿佛時刻提醒着他,他在這坐以待斃,而後來者就要居上。
他先是拍拍楊東的肩,“年輕人好好努力,是金子在哪兒都能發光。”
嗯,非常說明問題了,基本就是傳達一個意思:“在省隊也不錯啊,好好過日子。”
而面對程亦川時,他就言笑晏晏、一臉欣慰地摸摸這小子的頭,“老話說得好,勝不驕,敗不餒。年輕人有點小成績是好事,但不能懈怠啊,我可盼着早點再見到你。”
挺模棱兩可的,也沒明說是在哪兒再見,興許是賽場,又興許是國家隊。沒明說,也是為了給楊東留面子。
最後孫健平沖田鵬笑了笑,擠眉弄眼的:“老田啊,好好帶孩子啊,咱們高山滑雪可就指望你在底下鋪好地基了。我在山上等你輸送苗子!”
田鵬臉紅鼻子粗:“呸!你才在山底下!老子――”
“徒弟,咱們走!”孫健平這老油條,哪裡是田鵬能比得上的?說完他要說的話,都不給人機會反将一軍,拎着宋詩意就大步流星往外走,“轉機去吧,哈爾濱見!”
宋詩意忍俊不禁,回頭沖衆人揮揮手,目光從咬住腮幫的田鵬一一看過去,劃過難掩失落但依然傻乎乎笑着的楊東,最後落在了那個年輕人面上。
她那未來的小師弟身姿筆直地站在人來人往的機場之中,背後是玻璃窗外一覽無餘的晴天,而他眼底有比那豔陽更加奪目的光彩。他一臉倔強地看着她,嘴唇抿得有些緊,神情裡多了一抹複雜的、她看不懂的情緒。
但這都不影響他那傲氣外露的體質。
宋詩意笑了,轉頭問孫健平:“您打算讓程亦川多久進隊?”
孫健平說:“最多再等個一年半載吧。老田說他的文化課還沒結束,既然要進隊,就不能繼續留學校了,校方那邊給了他一年時間結束什麼專四專八的考試,要是過了,就給他保留畢業證,不追究他的課程出席率。”
宋詩意啧啧兩聲:“有文化的運動員就是不一樣,還能拿個本科畢業證呢。”
孫健平斜眼看她:“知道他哪個學校的不?”
“哪個學校?”
孫健平報出了C大的全名,換來宋詩意目瞪口呆的震驚臉,圓滿了:“沒想到吧?”
宋詩意神色複雜:“确實沒想到。”
她承認,她是真嫉妒,真眼紅,真想仰天長歎老天不公。憑什麼那小子天賦異禀,還能有這樣的文化成績?
孫健平看穿了她的心思,淡然地說:“等他進隊了,給他穿小鞋,狠狠虐一虐他。想我們運動員一輩子刻苦訓練,有幾個文化程度高的?這狗日的,打破了我們運動員沒文化的光榮傳統,越發顯得我們這些人是智障……我呸!”
宋詩意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師傅,毫不猶豫地說:“堅決響應您的号召,您放心,我一定好好折騰那臭小子!”
師徒二人是磨刀霍霍,可半年時間還早着呢,眼前的頭等大事,是如何通過鐘淑儀女士這一關,毫發無損地得到她的同意,手腳完好地走出箭廠胡同……
瑟瑟發抖中。
*
程亦川離開省隊那天,和速降隊的在食堂裡吃了頓散夥飯,沒想到别隊的師哥師姐們也都端着盤子來這桌擠上了。
他也不過在省隊待了一年時間,着實沒想到走時會收獲這麼多“殷切叮咛”。
“去了要好好練,可别給咱們丢臉。”這是好強的,有集體榮譽感。
“就算是國家隊的也沒什麼了不起,總不能三頭六臂吧?有人欺負你,千萬别憋着,受了委屈來找師姐,師姐替你出氣去!”這是鉛球隊的,有護犢子的泛濫母愛。
“川啊,好好的。咱們是沒什麼指望了,幹等着耗死在這兒,你不一樣,你可是要披着五星紅旗站上領獎台的人,你得好好加油,不為自己也為了咱們。”這是楊東,自知在滑雪生涯上天分有限,沒法有更高成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拍着師弟的肩,跟劉備托孤似的。
隔壁花樣滑冰隊的小姑娘才十四歲,也咬着酸奶吸管鑽進人群,拉了拉他的衣袖,泫然欲泣:“師哥,我以後是不是都見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