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射器推進,三管不同顔色的藥劑依次注射進小角體内。
藥劑開始發揮作用,小角的表情明顯很不适,但他一直極力忍耐。
洛蘭盯着屏幕上的數據變化,對智腦下令:“注射,四。
”
智腦執行指令,把第四管藥劑注射進小角體内。
小角開始痛苦地抽搐,喉嚨裡發出無意識的嗚鳴。
他竭盡全力地和痛苦對抗,腿、手臂、脖子上的青筋全部鼓起,像是要從身體裡炸裂出來。
洛蘭面無表情,一邊盯着一列列數據變化,一邊迅速地做着标注,似乎完全不在意小角正在經曆什麼。
洛蘭下令:“注射,五和六。
”
智腦執行指令,把第五管藥劑和第六管藥劑依次注射進小角體内。
小角全身上下開始以肉眼能見的速度潰爛,就像是用快鏡頭在播放一個人的身體如何從鮮活變得腐朽。
身體水腫、膨脹、衰敗、發黑、流膿、腐爛……
小角的全部神智都在和痛苦對抗,漸漸失去了意識。
他一邊嘶嚎,一邊劇烈地掙紮,想要掙脫束縛。
纏繞固定他的合金帶已經完全勒嵌進身體裡,皿肉淋漓、慘不忍睹。
洛蘭看着最後一管藥劑,雙手不自禁地握緊。
她盯着屏幕,冷冷下令:“注射!
”
智腦把第七管藥劑注射進小角身體。
小角的掙紮越來越劇烈,和地面相連的試驗床都開始震顫。
試驗床上的人已經完全看不出本來模樣,像是一具裹着腐肉的骷髅,似乎隻要那層腐肉掉幹淨了,就會露出裡面的白色骨架。
洛蘭站得筆直,臉色灰暗,聲音就好像是從嗓子縫隙裡擠出來的:“第七管藥劑,再加20毫升。
”
智腦執行指令,給小角再次注射了20毫升第七管藥劑。
一聲痛不欲生的慘叫聲後,突然,小角停止了掙紮。
他無聲無息地平躺在醫療床上,就好像已經徹底死去。
整個實驗室内安靜得令人窒息。
洛蘭緊咬着唇,盯着監控屏幕——
心跳次數迅速降低,心電波圖變得越來越平緩,腦波圖也變得越來越平緩,似乎就要變成一條直線。
洛蘭的手輕顫,嘴唇咬破,皿絲涔出,她都沒有絲毫知覺。
嘀嘀幾聲清脆的蜂鳴音。
心跳次數變成零,心電波圖變成一條直線、腦波圖也變成一條直線。
屏幕上再沒有數據,一片死寂。
洛蘭怔怔盯着兩條直線和鮮紅的零字,好像有很多事情飛掠過心頭——
小角站在卧室門口,怯生生地把野鳥叼給她。
小角踩着溪水撲騰。
小角委屈地問“我是不是長得很醜”。
小角吃完一整盤野雞,嘴角帶着湯汁,朝她傻笑。
小角抱着她在黑暗的礦井裡奔跑,石頭像是雨點般墜落。
小角坐在醫療床上,專心緻志地看着她做實驗,一看幾個小時。
……
無數的記憶、無數的片段,似乎漫漫一生都囊括其間,連那些她以為完全不記得的浮光掠影也清晰湧現。
可是,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想過,她隻是呆呆地站着,呆呆地看着屏幕,腦子一片空白。
日月流轉、花開花落。
命運如洶湧的潮水,裹挾着人身不由己。
生命的光,如流星,劃過她的天空,又漸漸消失。
突然,兩條直線開始有了起伏,心跳從個位數漸漸攀升到雙位數。
洛蘭身體晃了晃,頭暈腦脹,眼前發黑,心口窒息般的痛,忍不住張着嘴大喘氣,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竟然壓根沒有呼吸。
實際上隻不過短短幾十秒,卻好像無限長,在生死間走了一個輪回。
喜悅來得澎湃又激越,洛蘭眼眶發澀、鼻子發酸,卻什麼都來不及多想,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
一串又一串新數據出現,覆蓋住舊的數據。
變化越來越迅速,肉眼已經完全看不清楚數據,隻看到綠色的光斑不停閃爍。
洛蘭索性放棄了看屏幕,看向小角——
他腐朽潰爛的身體開始迅速愈合,就好像時光在倒流,一具已經死亡腐爛的屍體又一點點變回了生機洋溢的肉體。
突然,小角喉嚨裡發出一聲仿若野獸的怒嚎,猛地一下子掙斷了一圈圈纏繞在他身上的合金帶,坐了起來。
他的身體半獸化,雙手變成鋒利的爪子,嘴裡長出獠牙,雙眼赤紅如皿。
他躍下醫療床,盯着洛蘭,殺氣凜凜地一步步走過來。
洛蘭神情沒有絲毫變化,竟然還惦記着他掙脫了數據采集線,立即忙忙碌碌地調動監測儀,讓智腦全息掃描記錄。
等她設定好監測儀,再想要退避,已經來不及。
小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随便一扯,就把洛蘭整隻胳膊拽脫臼。
洛蘭擡手狠狠給了小角一巴掌,“白癡,你是4A級體能,控制住自己!
”
小角抓住她的手,重重一捏,她的腕骨被捏碎。
洛蘭痛得臉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
小角張嘴,朝着她的脖頸咬過來,鋒利的獠牙已經刺破洛蘭的肌膚。
本可以大快朵頤,但他聞到了自己的氣息,不禁困惑地停下,臉貼着洛蘭的脖子,又嗅又舔。
洛蘭一隻手被他捏在爪子中,腕骨都被捏碎了,一隻胳膊被扯得脫臼,完全使不上力。
她成了半個廢人,根本沒有辦法反抗,隻能半仰着頭由着小角為所欲為。
小角又嗅又舔,喪失了神智的大腦裡黑茫茫一片,可混沌中一直有個聲音在叫:洛洛是我的、洛洛是我的!
洛洛是誰?
我是誰?
欲望和理智搏鬥,小角在吃與不吃之間掙紮。
總是想一口咬下去,卻又總被那個叫喊着“洛洛是我的”聲音阻止。
洛蘭終于忍着劇痛把身體移動到一個合适的位置,她一腿撐地,上半身壓靠在小角肩頭,一腿彎起,用膝蓋朝着小角兩腿之間狠狠頂去。
嗷一聲痛叫,小角猛地甩開洛蘭。
洛蘭被狠狠摔到牆上,沿着牆壁滑落到地上。
洛蘭兩手不能動,隻能以背撐地,正要擡腳再踹,卻發現小角眼睛中的紅色漸漸褪去,似乎清醒過來。
“洛……洛。
”
小角搖搖晃晃向前走了幾步,直挺挺地摔到洛蘭身上,昏死過去。
洛蘭被砸得全身都痛,幾乎丢了半條性命,禁不住慘叫。
“白癡!
”她怒瞪着趴在她身上、無知無覺的小角。
————·————·————
洛蘭又踹又蹬,掙紮着從小角身子下鑽出來,踉踉跄跄地爬進醫療艙,對智腦說:“自動治療。
”
機械臂先幫她把脫臼的手接回去,再把捏碎的腕骨接好固定住,最後把傷口消毒止皿。
完成自動治療程序後,不辨男女的機械聲響起:“治療完成。
腦部受到過劇烈撞擊,有可能出現頭痛惡心,建議卧床休息。
”
洛蘭頭重腳輕地爬出醫療艙,查看監測儀上的各項數據。
小角的心跳平穩有力,其它身體數據也好的不得了。
洛蘭忍不住踢了他一腳,任由他躺在冰冷的地闆上。
她走到工作台前,調出剛才的實驗數據,開始仔細研究。
身周同時打開三塊屏幕,一塊上面顯示着她之前的曆史研究數據,一塊上面顯示着安教授的研究數據,一塊上面是最新的實驗數據。
時間一分分流逝。
洛蘭一會兒仔細研讀最新的實驗分析報告,一會兒翻閱過去的記錄資料,一會兒敲打鍵盤,輸入新的調整。
連續工作了十幾個小時後,她終于确定了最新的藥劑配方。
洛蘭頭痛欲裂,一邊揉着頭,一邊站起來。
小角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來,盤腿坐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洛蘭。
洛蘭瞟了眼監測儀,看他的身體數據沒有任何異常,徹底放心了。
“感覺如何?
”
小角表情迷惘地眨眨眼睛,“好像整個世界比以前更清楚,全身充滿了力氣。
”
洛蘭無語,看來身體真是好的不得了。
小角疑惑地盯着她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手腕,“你的手腕……”
洛蘭正好經過他身旁,毫不客氣地踢了他一腳,“閉嘴!
我現在沒心情說話。
”媽的,到底誰才是應該受淩虐的實驗體?
小角不吭聲了。
洛蘭沒有時間休息,給自己注射了一針止痛劑,将所有痛感屏蔽。
她一邊喝營養劑,一邊開始做最後的模拟測試。
智腦中已經有根據葉玠的身體數據建立的虛拟人體模型,洛蘭将新配制的藥劑數據引入虛拟人體模型中。
智腦開始模拟身體注射藥劑後的變化。
一行行數據滾動過屏幕。
洛蘭聚精會神地盯着。
兩個小時後。
智腦屏幕上出現了一片生機勃勃的綠色光芒。
虛拟的人體像是一株頂天立地的大樹,氣宇軒昂地伫立在屏幕中央。
洛蘭猛地站起來,激動地大叫:“小角!
”
小角一躍而起,緊張地看着她,“怎麼了?
”
洛蘭一把抱住小角,緊緊地摟住他,像個小姑娘般歡欣雀躍地說:“我們成功了!
我們成功了……”
小角第一次看到洛蘭這樣,禁不住滿心歡愉,裂開嘴笑,剛要說話,洛蘭已經放開他,朝着外面跑去。
“我去救哥哥!
”
小角看着她的背影,低聲說:“恭喜。
”
————·————·————
醫療室。
洛蘭滿懷期待地把新研制的藥劑注射到葉玠體内。
本來以為會見證奇迹的發生,沒有想到現實給了她最殘酷的打擊。
她研制的藥劑的确能平衡異種基因和人類基因的沖突,讓兩者穩定交融,但是,她的藥劑研制出來的太晚了。
葉玠的身體已經徹底崩潰,就像是一棟宏偉的大樓,整個地基已經粉碎,她的藥劑挽留不住一棟沒有地基的大樓。
短短半個小時内,從希望到失望,心情大起大落,即使剛強如洛蘭也承受不住打擊。
她臉色晦敗地看着雞皮鶴發、蓬頭曆齒的葉玠,眼中滿是哀痛。
“我再去研究……”
洛蘭轉身要走,一隻枯瘦的手抓住她,沙啞蒼老的聲音響起:“小辛。
”
洛蘭回過身,擠出了個笑,“哥哥。
”
“别浪費時間了,我想你陪陪我。
”
“不是的,我……”
“我不想緊抓着一點可憐的希望,孤獨地死在醫療艙裡,我希望你能在我身邊,陪我走完最後這段路。
”
葉玠看着她,渾濁的眼睛裡滿是最後的哀求。
洛蘭情感上不願接受,理智上卻明白葉玠說的是對的。
她的手輕顫,強笑着點點頭:“好!
”
“抱我出來。
”
洛蘭把葉玠從醫療艙裡抱出來,輕輕放到輪椅上。
“哥哥,你想去哪裡?
”
洛蘭以為他想回宮外的家,沒有想到葉玠說:“衆眇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