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黑夜漸漸籠罩了小雙子星。
屋子裡沒有開燈,比屋子外顯得更黑。
駱尋依偎在殷南昭懷裡,聽着他用沒有絲毫起伏,像是智腦一般的機械聲講述着他的過去。
二十五歲才是星際法定的成年年齡,可是殷南昭的十六歲就像是已經把别人一輩子的悲痛滄桑都過完了。
駱尋覺得心痛,不管現在的殷南昭多麼強大,他都幫不到那個無助的少年。
隔着回憶的長河,他隻能遙看着那個少年用微不足道的力量悲痛絕望地反抗掙紮。
“安教授說,我是他朋友的孩子,朋友臨死前托付他照顧我,可等他去孤兒院接我時,我已經失蹤了。
他派安達去找我,找了很多年才好不容易找到我,以後我就留在奧丁生活,在我成年前,他是我的法定監護人,可以叫他爺爺。
”
“從小到大,我都是一個人,不需要另一個人來監護我,但我已經學會不正面對抗掌握着我命運的人,裝作興高采烈地接受了一切。
我察言觀色地讨好安教授和他的夫人,讓他們覺得我很開心有了親人,很感激他們的照顧。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他不要踏過我的底限。
”
“安教授和安夫人對我很好,像是照顧自己的親孫子一樣照顧我,給我買好看的衣服,給我做好吃的,還送我去學校讀書。
可是,我一點都不喜歡,和周圍的同學格格不入、無話可說。
我不明白我究竟怎麼了,明明這就是我從小到大一直渴望的生活,我卻好像出了故障,已經失去了過這種生活的能力。
安教授為了讓我融入正常人的生活,想了很多辦法,甚至他的侄女安蓉和男朋友出去旅遊,他都硬要人家把我帶上。
”
“我對旅遊沒有興趣,但恰好旅途上出了點意外,看到軍隊執行任務,突然間,我就決定要參軍。
本來以為安教授會反對,可他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想了一夜後同意了。
他說,如果我決定走這條路就必須靠自己,不管碰到什麼,他都不會幫我,我同意了。
”
“因為沒有學曆,也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技能,甚至連體能都隻是E級,沒有部隊想要我,所有招兵的軍官都勸我先回學校好好讀書,等長大後再參軍。
我不肯放棄,翻遍了全聯邦軍隊的資料,終于發現了一條很不起眼的消息,特别行動隊招人,對學曆、技能、體能、年齡都沒有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必須是孤兒。
”
“我提交了申請,面試我的軍官告訴我,雖然叫作特别行動隊,可實際上沒有任何特權,甚至都不能告訴别人自己是軍人。
敢死隊的稱呼更貼切,或者另一個名字炮灰隊也不錯。
我說我不在乎,什麼隊都行。
軍官問了我兩個問題,‘怕死嗎?
’‘有人會因為你死痛苦嗎?
’我的答案都是‘不’,他就立即要了我。
”
“敢死隊的訓練千奇百怪,不但要學制毒、射擊、殺人,還要學口技、易容、表演,不過以前在泰藍星上學的東西也千奇百怪,我适應得很好。
體能訓練很艱苦,但身體的痛苦好像緩解了内心的痛苦,我漸漸喜歡上了身體疲憊到極緻後連大腦都空白的感覺。
”
“敢死隊的規矩是一年的訓練期、一年的觀察期,兩年後決定去留,但當時正好有一個緊急任務,需要一個少年假扮酒吧侍者,想辦法接近目标人物,盜取她的生物特征,再設法把信息傳遞出去,讓其他隊員做成生物鑰匙打開保險櫃,取出裡面的一份文件。
隊長找我商量,我答應了。
順利完成任務後,我被正式錄用,隊長說我不但是最年輕的正式隊員,還是第一個三個月就變成正式隊員的家夥,天生适合幹這行。
”
“我在特别行動隊經曆了兩任隊長的死亡,二十三歲那年,我自己成為了隊長,代号‘千面’,是老隊長給我取的名字,因為我在執行任務時扮誰像誰,好像有千張面孔。
”
“二十五歲那年,出去執行任務時,我無意中碰到以前在泰藍星認識的異種,一個人寵組的奴隸。
不過,不是活的,是死的,被做成标本,懸挂在城堡的牆壁上。
我做完任務後,私自離隊、溜到泰藍星,殺了一些人,摧毀了中央智腦。
”
“回來後,我被軍部逮捕,關了起來,等待軍事法庭的審判。
在漆黑寂靜的禁閉室關了十天,人沒有瘋,體能反倒突破到A級。
辰垣趁機替我說情,經過他的斡旋調解,我保留軍籍,但解除了特别行動隊隊長的職務。
辰垣把我派去前線,為聯邦拓展生存空間。
他說,我需要活在陽光下,需要做殷南昭,不能再活在一個個任務中。
”
“我沒有真正理解辰垣的話,但反正就是打仗,想盡一切辦法打赢就行。
剛開始,我領着一隊人執行一個任務。
後來,我領着很多人執行很多個任務。
再後來,就有了自己的戰艦,從小戰艦又換成了大戰艦。
”
“安蓉和辰垣同居多年後,終于因為懷孕,答應了辰垣的求婚。
他們倆,一個是執政官,一個是指揮官,所有人都期待着一場盛大的婚禮,可他們的婚禮十分簡單,隻邀請了親朋好友參加。
婚禮上,安蓉把捧花扔給我,要我趕緊去找個女人,否則遲早真變成變态。
”
“我拿着捧花,站在人群中,看他們歡笑唱歌跳舞,感覺依舊不能真正融入,但是沒有了少年時的格格不入感。
我駕駛着戰機沖上萬裡高空,在天空中自由翺翔,比鳥飛得更高、更快。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放下了什麼,一些我沒有辦法清楚說出來,可一直壓在心上的東西。
如果隋禦還活着,我會告訴他,所有努力和忍耐都是有用的,因為我不但看到了另外一個世界,還有能力保護這個世界。
”
“婚禮後,我接到安教授的訊息,他說辰垣告訴他我已經是3A級體能。
我說是的,在參加婚禮前一個周剛突破,大概氣息還不穩定,被辰垣感受到了。
安教授要求見我,見面地點很特别,在外太空、他的私人飛船上。
”
駱尋的心猛地一沉,隐隐猜到了真相,覺得又憤怒又難過。
那時的殷南昭終于漸漸走出過去的陰影,不但是聯邦曆史上屈指可數的年輕将軍,還是整個星際都寥寥無幾的3A級體能者。
在他的前方,未來的人生如同初升的太陽一般正在冉冉升起,一片光明燦爛,即使偶有幾片烏雲,以他的能力也能将它們全部驅散。
可是,年輕的殷南昭絕對想不到他的生命本身就是一個黑洞,會把一切光明都吞噬。
他站得有多高,就會摔得有多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