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皇後
是啊,他的母親趙氏,那個可憐的女人,被他的父親,活活勒死了。
從那一日,幼小的他便知,權力就像一個陷阱,不管什麼掉在裡面,都沒法逃脫,哪怕親情。
而親情,分明是這個世界上最脆弱、最不堪一擊的東西。它一旦落入陷阱,被權力的毒刺紮傷,最先壞死。
而他,他是懦弱的,懦弱到不敢發出聲來,懦弱到這麼多年來,裝作不知母親的死因。
他的懦弱,來自他有限的才能,他一無所有,無人可依。而他的懦弱,使他明智。他的明智,又賦予他常人想象不到的隐忍。
如同他的父皇。
母親死後,父皇很快迎娶了新妻徐氏,重回乾陽,入主東宮。而他,也由堂堂正正的嫡長子,變成了尴尬至極的長子。
在以後漫長的歲月裡,他們父子二人奇妙地一樣,屈居人下,傀儡一樣被人掌控,陰沉晦暗得,仿佛一件被鏽迹啃噬的古老鐵器,麻木沉默地應付着眼前流逝的時光。
隐忍,隐忍,再隐忍。
直到,父皇的熬死太上皇、熬死徐太傾、熬死掌權重臣……那一年,父皇甚至力排衆議,将他捧上了太子之位。
那一日,他穿着太子朝服,站在高台上,俯視着參拜的朝臣,聆聽着那嘹亮的參拜聲,如展翅騰飛的雲雀刺穿頭頂瓦藍的天空。
“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那一刻,他平生第一次直覺地感受到權力,那君臨千萬衆之上的迷人感覺!
那一刻,他終于領悟到父皇的隐忍,開始理解這讓世人前仆後繼,甯可舍去生命親情也要奪取的權利!
這世間至高無上的權力啊!
隻有權力,才是生存的本錢!
隻有權力,才是做人的原則!
隻是,同他父皇一樣,他的東宮寶座,來得不易,守得更不易,風雨飄搖,多少人觊觎,欲除他而後快。
縱使成為太子,他仍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少數知道内情的人,皆以為他能坐上太子之位,憑的是父皇對過世母妃的虧欠。
但其實,他憑的,卻是……甯止。
※
方進了禦書房,徐皇後就看見甯志茂端坐在書桌上,手裡握着一封加急信,眉頭緊皺。
她面色一變,顧不得行禮,大步走到桌前,焦急道,“皇上,可是北齊的加急戰報?是肖兒出什麼事了嗎?”
可不就是你生的好兒子!甯志茂惱怒地瞪了徐皇後一眼,将手裡的信甩給了她。
徐皇後慌得接過,待看清楚裡面的内容後,她腦子裡“嗡”的一聲,面色刷白,踉跄欲倒。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甯志茂,“同去的将帥是怎麼護着肖兒的?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皇上您快派兵,快去救救肖兒啊!”
眼見她的神色漸進瘋狂,甯志茂皺眉,“皇後,注意你的儀态。”
這都什麼時候了,她哪裡顧得上這些!徐皇後急得團團轉,腦海裡思緒萬千。她猛地想到了什麼,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焦急道,“甯止!皇上,您快派甯止去北齊啊!他不是最會帶兵打仗了嗎?您快讓他去救肖兒啊!”
語閉,她又沖一旁的王公公快速道,“王公公,方才皇上召見的那幾個武将,讓他們都不用來了,都是些無用之輩,來了也沒用!你去傳召甯止,讓他速速進宮,但是不要告訴他是什麼事情!快去!”
王公公為難地看了一眼甯志茂,“……這。”
徐皇後怒急,“還愣着幹什麼?快去啊!”
甯志茂惱怒地握拳,這是要作何?要當女皇帝嗎!一個徐太傾還不夠嗎!陰魂不散,一個個争着搶着替他發号施令!
可惜,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縱使徐太傾已經死了,徐氏的勢力還是有的,他還輕易動不得他們。
但也不想受這窩囊氣!
甯志茂蹭的一下站起身來,拍着桌子高喝,“皇後,你僭越了!”
呵,僭越?他的翅膀終是硬了,敢這樣叱責她了!
若不是她的父親,若不是徐氏一族,他哪裡能坐在這裡!
兩相對視,徐皇後不曾退讓,聲音亦是大了起來,“皇上,臣妾何曾僭越?皇後的使命,難道不就是這樣嗎?我管理繁雜紛亂的後宮,給您以最清明的生活,時刻提醒您一個英君明主應盡的職責!”
說到這兒,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難道我所做的一切,是為了我自己嗎?我是為了您啊,為了配合您這位賢君明主,這就是皇後的使命,但隻要能夠完成它,不論做什麼,我都在所不惜!”
冠冕堂皇!
甯志茂氣結。
“皇上,就算我有私心,那也是為人母的私心啊!”
甯志茂怒道,“你為人母,難道朕不是人父嗎!甯肖和甯止都是朕的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甯止病重,朕怎能讓他去北齊!”
甯止算個什麼東西,哪裡能跟她的肖兒比!
徐皇後湊近甯志茂,雙眼瞪大,高聲喊道,“皇上,肖兒可是您的嫡子啊!”
嫡子?呵。這嫡子之位是怎麼來的?難道她心裡沒有數嗎?大皇子靜悄悄地站在禦書房外的花廳裡,裡面的一切他聽得清清楚楚,面色嘲諷至極。
甯志茂捏了捏眼角,無力地坐回椅子上,不想和徐皇後做這些無謂之争。
這是服軟了?徐皇後緩了緩表情,壓低了聲音,決定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皇上,大局為重啊。甯止是您的兒子沒錯,但他也是您的臣子啊。天家父子,先是臣,才是子啊。”
甯志茂不說話。
還是這副讓人讨厭的表情,難道沉默就能解決問題嗎?徐皇後心下冷笑,扭頭沖王公公喝道,“還愣着幹什麼,按本宮說的,去傳甯止!”
王公公又看甯志茂。
甯志茂扶額,無奈地揮了揮手,“按皇後的意思辦。”
“是。”王公公頗為同情地看了一眼甯志茂,出了禦書房。方走到花廳,就見大皇子靜悄悄地站在那裡,沖他做了個“噓”的手勢。
他會意,随着大皇子出了禦書房,來到偏角處。
“您都聽見了吧?皇上讓我宣九殿下。”
大皇子點頭,“聽見了,等會兒九弟來了,和以前一樣,你給他沏一壺碧螺春。”
“是,奴才明白。”
半個時辰後,甯止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