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山長水闊知何處（五）

　　成德三年，北漠皇帝皇甫清宇在帶兵接連攻占了大楚十幾座大小城池之後，突然宣布退兵，所有将士盡數退出大楚地界，似乎再無侵占之意。

　　普天之下，無不扼腕歎息。

　　這樣的豐功偉業，對一個剛登基三年的帝王來說，是怎樣名垂青史的好機會，然而他卻放棄了！

　　據聞北漠一時間朝廷動蕩，文武百官皆上書，請求皇帝切勿意氣用事，然而卻都不管作用，奏折被盡數駁回。

　　渴而先前被打得毫無還擊之力的大楚，也終于得以松一口氣，抓緊修養生息。

　　大楚，皇宮。

　　皇帝的寝宮外，聚集了一衆的宮女太監，都小心翼翼的豎起耳朵，聽着從裡面傳出來的激烈争吵。

　　接“你以為朕是為什麼？”向來深沉的沐紹霆，終于也忍不住大吼起來，“祖宗的基業擺在那裡，整個大楚所有國民的性命擺在那裡，如果隻要一個女人就能停止這一場戰争，又有何不可？”

　　“是！所以你就拿顔顔的性命去賭！”南宮禦的鬓發早已染滿白霜，滿目悲涼的看向眼前的兄長，“你明知我不能眼見着顔顔死，卻還要這樣做！”

　　“我怎麼會知道帶兵的會是皇甫清宸？”沐紹霆狠狠踹翻了眼前的圓桌，吼道，“隻要是皇甫清宇親自帶兵，這場仗就打不起來，你那個寶貝師妹也不會有事！”

　　“可是現在她有事！她好不容易才從鬼門關逃過，她現在又要再一次跨進去！”南宮禦終于忍無可忍，吼完這一句，轉身朝着門口走去。

　　三年之期那一日，他陪着夕顔，等待着那最後一刻的到來，可是到最後，他從昏睡中醒來之時，身邊的顔顔卻依舊完好無損的站在他面前，笑着叫他起來吃早膳。

　　那一瞬，他竟不知自己心中是何滋味！

　　後來，他嘗試着給夕顔把了脈，卻隻覺得她的脈象古怪之極，然而先前的那種毒，卻不知在何時已經解開了，隻是卻連他也搞不懂，她如今的身子究竟是什麼樣的狀況。

　　可是她好好的，她終究是好好的活了下來。她可以不用擔心皇甫清宇會為她的死而難過，她終于可以回到皇甫清宇身邊，回到她的丈夫，她的女兒身邊。

　　雖然她的記憶已經失去，可是憑皇甫清宇的本事，又怎麼可能治不好她？

　　可是，他還沒來得及告訴她這許許多多，她竟然就被自己的皇兄當做是籌碼，綁到了城樓之上，成功救了整個大楚，她卻幾乎殒命。

　　皇甫清宸那支箭，隻差些許便直刺她的心房，可是穿兇而過之痛，身子一向不好的她，如何能夠挺得下來？

　　南宮禦眸色微微沉澱下來，艱難的一步步往外走。

　　沐紹霆卻猛地轉身擋在了他面前：“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那寒池雪蓮是用來給你續命用的，你休想用到她身上！”

　　南宮禦蓦地冷笑了一聲：“續命？就算續了命，我又能多活多久？半年，一年，還是兩年？我不需要。”

　　“飛揚！”沐紹霆終于克制不住，“你不要再任性了！”

　　南宮禦仍舊是笑着：“哥，自小到大，我要做任何事，你都阻攔不了，今次，也一樣。”

　　沐紹霆蓦地沉下臉來：“你若執意如此，那我現在就讓人去殺了那個妖女！”

　　“那麼我也可以，現在就死在你面前。”南宮禦淡淡應了一句，卻再也不看他，仍舊是拖了孱弱的身軀，一步步的往外走。

　　夕顔靜靜地躺在床榻世上，雪白的臉色上，毫無一絲生氣。

　　南宮禦就坐在她身邊，緩緩伸出手去，撫上她的臉，倏爾有淚，滑過已經微微起了皺紋的臉：“顔顔，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屋頂上突然響起一絲異動，緊接着，房門突然響了響。

　　南宮禦緩緩起身，走到門口，打開房門一看，不出意外，又是擺在地上的藥盒。

　　卻不知這一回，又是什麼。他緩緩拿起藥盒，打開來，手上忍不住微微一抖竟然是已經絕了迹的瑤池豆蔻！

　　這瑤池豆蔻與寒池雪蓮一樣，都是世間絕無僅有的珍貴藥材。而上一次，皇甫清宇的探子送來寒池雪蓮時，恰好被沐紹霆看見，就被他收了起來，執意要留給南宮禦續命。沒想到這一回，皇甫清宇竟連瑤池豆蔻都送了過來！

　　南宮禦終究難掩心頭的震撼。

　　夕顔雖命懸一線，然而皇甫清宇着人送過來的藥材，卻已經足以讓她起死回生。

　　南宮禦知道，在此時此刻的大楚宮中，不知被皇甫清宇安插了多少人進來，可能随時随地都有人在觀察着夕顔的情形。

　　他忍不住緩緩勾起了嘴角。他終究是不能繼續愛她了，好在，這世上還有人，愛她勝過他。

　　來到書桌邊，他伸出手去，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打開了一個暗格，取出先前自沐紹霆處偷出來的寒池雪蓮，親自一點一點的混合了瑤池豆蔻研磨開。

　　便隻是研磨這兩味藥，便幾乎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好不容易研磨完了，方才用溫水兌了，來到夕顔床邊。

　　他隻覺得自己身上沒有力氣，不由得喚了水藍進來，囑咐她将夕顔攙起來，随後他才緩緩捏住夕顔的下颚，将那碗藥水灌進了夕顔口中。

　　做完這一切，仿佛已經過了百年一般。他全身的力氣都耗盡了，手中的碗無力的落到地上，碎裂開來。

　　沐紹霆奪門而入之時，便隻見到南宮禦頹然倒地的情形，霎時間連聲音都變了：“飛揚！”

　　南宮禦艱難的睜開眼看着他，緩緩勾起了笑意：“哥，這一回，我是真的不行了……你代我，向父皇母後請罪，兒子不肖……還有，請你，不要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