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事,就想一個人靜靜。”
宋元寶看着窗外,面無表情地應聲,聽得葉嵘一頭霧水,“那你到底是病沒病啊?”
宋元寶将後腦勺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像是累了,一句話都不願多說。
葉嵘站起來,伸手碰了碰他的額頭。
宋元寶:“做什麼?”
葉嵘一臉擔憂地望着他,“你該不會真是腦子出問題了吧?”
沒聽到宋元寶的聲音,他又皺眉問,“還是受什麼刺激了?”
宋元寶不用照鏡子都知道自己這段日子的狀态很差,他歎口氣,“倘若葉姑娘真是來看我的,煩請三公子轉告她,就說我不便見客。”
“喂!”葉嵘眉頭皺得更深,“你真不是裝出來的啊?”
宋元寶給的回答還是沉默,屋裡再度陷入不尋常的寂靜。
葉嵘無奈,起身推門出去。
焦急等在外面的端硯見葉嵘出來,一個箭步沖了進去,生怕自己去得晚了公子會做出什麼傻事來。
葉嵘徑直走向妹妹。
葉翎問他,“怎麼樣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葉嵘道:“他的狀态果真如那大夫所言,十分之不好。”
“那他都跟你聊什麼了?”葉翎緊追着問。
“全程都是我一個人在說話,他除了沉默還是沉默,偶爾回答一兩句,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見葉翎面露急迫,葉嵘又把宋元寶的話轉達出來,“小元寶還讓我跟你說一聲,他不便見客。”
話完,葉嵘仔細觀察着妹妹的反應。
葉翎道:“他不方便見我沒什麼的,反正我今日來也是應了他堂妹的約。”
葉翎一說,葉嵘才想起來還有這麼一茬,立即将目光轉向旁邊的雲彩。
雲彩對着葉翎道了聲請,打算把人接去内院。
葉嵘不便跟着,隻好又回了宋元寶房裡。
習慣了宋元寶吊兒郎當的模樣,看着如今安靜不說話的他,葉嵘覺得說不出的别扭。
他有些想不通,宋元寶的症狀到底是怎麼來的?若是受刺激了,難道不是變得瘋瘋癫癫嗎?他為什麼那麼安靜?安靜到讓人跟他多待一會兒頭皮就會發麻,渾身都覺得不舒服。
――
葉翎随着雲彩來到内院。
宋姣正在青藤居溫婉房裡,聽說葉姑娘來了,當即關上話匣,扭頭看着房門處,當看到跟在雲彩身後的小姑娘時,笑着起身打了個招呼。
葉翎禮貌地福了福身,“宋夫人,宋姑娘。”
溫婉面上一派和軟,讓她不必多禮,随意坐。
葉翎坐下後,看向宋姣,“我看帖子上說,宋姑娘就快出閣了,恭喜你啊!”
宋姣紅着臉道了聲謝謝。
兩個初次見面的小姑娘,竟是除了打招呼,再找不到别的話題聊,溫婉怕她們坐得尴尬,盡量從中緩和氣氛,問葉翎,“葉姑娘一個人來的嗎?”
“是我哥哥陪着來的,他人在外院。”葉翎有些拘謹地說。
“抱歉,大老遠的讓你跑一趟。”溫婉說着,将目光投向宋姣,“實在是我這位侄女兒臨出嫁了心情有些緊張,府上又沒有别的姑娘陪她說說話,我這才……”
她話還沒說完,葉翎就接了過去,“無妨的,我在府上也沒有小姐妹陪伴,能理解宋姑娘的心情。”
小姑娘長相無害,聲音又輕又軟,聽得人很舒服,瞧着也沒什麼心機。
溫婉暗暗打量她兩眼,笑着讓宋姣把人帶回院子,說自己有些犯困。
宋姣應聲,領着葉翎走了出去。
待人走遠,溫婉側側身子,看向雲彩,問:“葉三公子呢?”
雲彩道:“在少爺房裡。”
溫婉又問:“元寶知不知道葉姑娘來了?”
雲彩說:“知道的。”
“那他……”
雲彩歎息道:“之前在外院,葉三公子曾進去看過少爺,葉姑娘在外頭等着,出來的時候,奴婢聽到葉三公子說少爺說了,他不便見客。”
溫婉面色凝重起來,以往宋元寶每次提到葉翎,渾身上下那股子興奮勁兒擋都擋不住,如今葉姑娘親自登門,他竟然不為所動?
“這孩子,到底為什麼會變成了這樣?”溫婉捂着兇口,眉眼間全是擔憂,“剛回來那幾日還好好的人。”
雲彩問:“夫人要不要去前院看看?”
溫婉點點頭。
雲彩攙扶着她站起來,主仆二人走出垂花門,順着遊廊來到外院宋元寶住處。
端硯守在外面,葉嵘還在宋元寶房内。
為了逗宋元寶說話,葉嵘拿出從未有過的耐心,自顧自地給他講笑話。
然而屋内除了他的聲音,聽不到宋元寶的任何回應。
葉嵘垮下臉來,“喂,臭小子!我都親自登門了,你要不要這麼不給面子?”
宋元寶揉着額頭,冷淡地吐出兩個字,“好吵。”
葉嵘捏緊拳頭,險些暴起揍他一頓。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端硯的聲音,“夫人。”
葉嵘馬上松開拳頭,清了清嗓子。
不多會兒,有丫鬟挑簾,溫婉緩步走了進來。
葉嵘起身行禮道:“葉三見過夫人。”
“三公子不必多禮。”溫婉面上的笑容很快将葉嵘心底的暴躁壓下去。
他有些怔愣,宋家主母果然如傳言那般,年輕又貌美。
尤其笑起來的時候,周身那股子溫暖的親和力,有些像他母親。
葉嵘想到自己剛才還想動手揍宋元寶,頓時有些局促不安,“那個,我剛剛在給宋少爺講笑話呢。”
溫婉看出他不自在,莞爾道:“三公子請坐。”
葉嵘心虛地坐了下去,卻是不敢再直視溫婉。
溫婉看了眼窗邊坐着的人,“元寶,怎麼三公子來了你也不好好招待一下?”
宋元寶沒反應,眉頭微微地蹙着,甯靜被人擾亂,他内心又煩又燥,壓都壓不住。
葉嵘見他連自己家裡的長輩都不搭理,這才意識到宋元寶是真出大問題了,眯了眯眼。
溫婉察覺到不對勁,吩咐雲彩,“把三公子帶去前廳喝茶。”
待那二人走後,溫婉才重新看向宋元寶,像是怕吵到他,盡量放低聲音,“元寶,你是不是在宮裡待久了,沒辦法适應家裡?”
像是被戳中了什麼,宋元寶長睫輕輕顫了顫,抿唇不語。
他說不清楚那是什麼感覺。
習慣了一種習慣,突然之間要打破這一切去适應另一種習慣,那種落差感和不适感,體現在方方面面。
他在睡夢中會潛意識地認為自己還在玉堂宮,等醒來,要盯着帳頂反應好久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回了家。
環境的突然轉換,讓他心裡生出不小的抵觸感。
正是因為這份抵觸,他無法進行自我調節,内心越來越焦慮,尤其是昏倒前的那幾日,他覺得自己快瘋了。
“元寶,這兒沒别人。”溫婉的聲音輕輕的,像有一雙大手安撫着他,“你有什麼心事,都可以告訴我,我盡量給你想辦法。”
宋元寶喉嚨上下滑動,擡眼看着溫婉,在對方溫柔目光的注視下,他終于緩緩點了頭,眼眶有些紅,聲音帶着幾分沙啞,“娘,我适應不了,回家以後,所有的一切都好陌生。”
這跟他在宮裡時偶爾回來一趟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溫婉了然,難怪元寶剛回來那天自己給他夾菜,他怎麼都不肯要,不是對她有意見,而是一時之間無法接受從宮裡到家裡的環境轉換。
溫婉特别能理解他。
當初剛嫁給宋巍的時候,她在婆家就有這種想法,哪怕相公對她很好,她也沒辦法在短時間内融入新環境,夜深人靜時,回家的念頭很強烈。
兩年的時間,能讓一個人徹徹底底适應另一種生活。
而現在,要十五歲的少年突然扭轉他原本的生活狀态,溫婉覺得,這對他而言有些難度。
收了思緒,溫婉繼續輕言慢語地安撫他,“宮裡你肯定是回不去了,除此之外,你還有什麼特别想做的事,或者特别想見的人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