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您在跟誰說話呢?”
溫順聽到動靜,把雞扔在盆裡,擦了把手跟出來看,見是個年輕人,他眉毛一挑,“怎麼着,爹認識啊?”
他不記得自家有個這樣的親戚。
溫父道:“路過的,說是讨口水喝。”
話雖這麼說,溫父的目光卻沒離開過陸晏清臉上。
不知為什麼,總覺得面善,好像在哪兒見過一樣。
很快,溫父就沒再多想,他是個生意人,平時打交道的人多,興許這位小哥以前來過他們家鋪子裡買東西,隻是他想不起來罷了。
斂去多餘的思緒,溫父露出慈和的笑,“請進。”
陸晏清生硬地道了句“多謝”,便随着溫父進了院子。
溫家院子是災後重建的,以前的格局前鋪後院,前面是鋪子,後院自家人住。
重建以後,住房和鋪面隔離開來,眼下是個一進院,進門就能把裡頭的大緻情況掃個清楚。
趁着陸晏清在四下打量,溫順把溫父拉到一旁,小聲說:“爹,我怎麼瞅着這人不像是什麼好人?”
雖然皮膚黝黑了些,可好歹看起來是個二十多歲的大小夥子,那雙眼睛裡怎麼滿是滄桑?
這樣的人,不是有故事,就是有心機。
做了幾年生意,溫順在看人方面頗有些心得,認為自己的直覺是對的。
畢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碰面,溫父也不好評判對方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讓溫順去屋裡沏壺茶來。
溫順很快進了屋,不多會兒端出個茶盤,裡面是一壺茶和一個茶杯。
小院的葡萄架下有石凳,溫父指了指,對陸晏清道,“小哥,請坐。”
陸晏清順勢坐下來,收回打量的目光,在溫順遞來茶杯的時候,再次道了聲謝。
“您不是本地人吧?”溫順在對面坐下,看着他。
陸晏清點點頭。
“來甯州有事兒?”
“找人。”
“哦,那找着沒?”
陸晏清垂眸望着杯子裡打着旋兒的茶葉,沒再說話。
溫順還想問,被溫父瞪了一眼,“行了,殺你的雞去,客人我會招待。”
溫順嘻嘻笑着,“爹,我這不是好客嗎?”
接手買賣之後,溫順每天都在學怎麼跟人打交道。
十四歲的年紀,他已經比同齡人成熟太多,與當年那個成天追在溫婉身後喊“小啞巴”的混小子不可同日而語。
被當爹的這麼一說,溫順很快起身,把褪了毛的雞送去廚屋。
周氏正在廚屋裡忙活,聽到外面有動靜,見溫順進來,問他發生了啥事兒。
溫順說沒啥,路過的進來讨口水喝。
周氏哦了一聲,沒放在心上,繼續手上的活兒。
兒子過年那幾天待在府城忙生意沒回來,她這是想把大年夜的菜都做出來讓他嘗一遍。
小院裡隻剩溫父和陸晏清兩人。
見對方不說話,溫父隻好開口打破僵硬的氣氛,“我在平江縣城待了幾年,結識不少人,小哥要找誰,你不妨說說,興許我剛好認得。”
陸晏清沒答話,把自己身上僅剩的三十五兩銀子拿出來放在石桌上。
溫父一愣,“啥意思?”
陸晏清:“借住。”
倘若對方沒有壞心,溫父是不介意收留他一兩個晚上的。
溫父沒有接銀子,“你既然是來尋人,想必後面還要花不少錢,這錢你自個兒留着,在我們家住一晚,不用錢。”
陸晏清說:“半月。”
“那也不用。”溫父還是不肯收,“我們家這小院兒比不得客棧,縣城裡最好的客棧,一晚上才一兩銀子,要不這麼着,我送你去客棧?”
陸晏清搖了搖頭。
年輕人太過惜字如金,不愛說話,溫父揣摩不透他的心思,直言道:“你不去客棧,住我們家也成,不過這錢就不用了,我們吃啥你跟着吃啥。”
溫順剛好出門來倒水,聞言插了一嘴,“爹,您鋪子裡不是有個夥計辭工回家了嗎?不如,讓他去頂半個月?”
溫父皺皺眉頭。
這個兒子,那些年混不吝的時候讓人牙根癢癢,如今不混了,自個兒做事了,偏偏走到哪行的都是商人那一套——唯利是圖。
他不禁有些擔憂,再這麼下去,長大了可如何是好?
想到此,溫父黑着臉瞪向溫順,“怎麼哪都有你?”
陸晏清忽然道:“我可以。”
溫父:“不是……我兒子從小野慣了,沒個正行,你不必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溫順道:“爹,您不要,我可就把人給帶走了。”
溫父老臉又是一黑,“你想幹啥?”
“沒想幹啥。”溫順的視線往陸晏清臉上瞄了瞄,“就是覺得除了皮膚黑點兒,他長得挺好看,去給我做個活招牌招攬招攬生意應該不錯。”
溫父直接怒道:“胡鬧!”
溫順怕挨打,先蹦往一邊,嘴裡大聲道:“爹,我說真的,剛開年的生意都不好做,他要是跟我走,我不要他幹什麼,給他好好捯饬捯饬,每天往我鋪子門前站幾個時辰就行了,我包吃,還包住。”
說着望了望陸晏清,“哎,你不是要找人嗎?你跟我去府城,我讓人來縣城幫你找,等過了半個月,再親自送你回來,怎麼樣?”
溫父正打算去找棍子,就聽陸晏清應了一聲,“好。”
溫父愣住,“年輕人,你……”是不是缺心眼兒啊?這都能答應?
後半句,溫父沒有說出口,滿臉寫着不贊同。
溫順聽得眉開眼笑,“那就這麼說定了啊!”
話完,一溜煙跑進自己房間,翻找了筆墨紙和印泥出來,怕陸晏清反悔,打算寫份合約。
研好墨,溫順提筆就開寫。
為了做生意,他總算是把字給認全了,如今寫的還挺周正。
寫了會兒,他擡頭問陸晏清,“你姓什麼?”
陸晏清頓了頓,“不記得。”
“名兒呢?”
“也不記得。”
溫順:“……”
這大哥是失憶了?
溫順很是為難,“你不記得名字,那我這約書沒法兒寫啊!”
陸晏清把印泥拿起來,将自己右手掌全部塗成紅色,然後重重按在溫順的約書上。
整整一個巴掌印,想賴都賴不掉。
溫順滿意地拿起約書,吹了吹上面的墨,“那咱們就這麼說定了啊,你給我當半個月的活招牌,我讓夥計幫你找人……等等,你連自個兒名字都不知道,你找誰呢?”
陸晏清:“生父。”
看他這樣子,是真的什麼都不記得。
溫順撓撓頭,“那我盡量吧!”
這時,周氏掀開廚屋簾子,沖外頭道:“順子,過來幫忙端菜吃飯了。”
溫順應了一聲,很快去往廚屋。
周氏問他,“剛剛那人不是說路過讨口水喝嗎?咋還不走?”
“我讓留下的。”溫順伸手從盤子裡拿了一個丸子塞進嘴裡,聲音囫囵不清,“人長得不錯,帶他去府城幫我招攬生意。”
周氏有些跟不上思路,“他長得好看,跟你鋪子裡的生意有啥關系?”
“反正說了您也不懂。”
溫順說着,又想伸手去拿丸子,被周氏一把拍開,“馬上就開飯了,别跟這兒毛手毛腳的,手洗了嗎你?”
溫順也不理她,快速叼上一隻丸子,手裡端上兩盤菜就往堂屋去,進門前不忘喊溫父和陸晏清一聲。
不知道陸晏清的名字,溫順就喊他“無名兄”。
溫順過年那幾天沒回來,這頓飯是照着年夜飯做的,因此格外豐盛。
陸晏清被請入座。
桌上都是家常菜,比不得長甯侯府大廚做出來的色香味俱全,但他就是吃出了家的味道,别人家的味道。
本是一家三口的團圓飯,如今多了個外來客,氣氛似乎也并沒有産生多大的變化,仍舊和樂融融。
溫順是個話多的,他負責說,溫廣平和周氏就負責聽。
大概是為了引他說話,溫順說着說着就詢問陸晏清的看法。
每當這種時候,陸晏清便會牽動唇角,應上一兩個字。
溫順就說他,“我覺得你應該多笑笑,到時候往我鋪子門前一站,要還闆着個臉,指定沒人樂意進來買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