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巍放了心,想起另一個兒子,“昨天入宮我見到元寶,他跟我說今年想下場。”
溫婉算了算,秋闱沒幾個月了,“他才十四歲就下場,有把握嗎?”
“沒把握也讓他曆練一下。”宋巍道:“有了初次經驗,往後再進考場至少能避免很多問題。”
他當初就是因為沒有經驗,才會在會試的時候出現号舍頂上漏雨的情況,又偏逢他病重,結果渾渾噩噩地過了三場考試,名次挂尾,險些落榜。
溫婉問,“那他參加科舉是不是就能出宮了?”
宋巍沉吟,“聽大殿下的意思,似乎是要等元寶娶親才肯把他放出來。”
“那這孩子還有的熬。”溫婉忽然有些同情元寶,“相公是特例,二十八歲才娶親,雖說元寶不用那麼晚,可至少也得過了十八歲吧?年齡太小,我怕他不夠成熟,沒辦法對姑娘家負責,十四歲到十八歲,這中間的日子可不短。”
“我正有此意。”宋巍面露贊同,“打算等元寶十八歲,再給他安排親事。”
溫婉又說:“十八歲是四年以後了,相公的官階或許還能往上升一升,意味着元寶選擇的範圍也能再廣一些,不至于他看上個富家千金,人家還嫌棄咱們門不當戶不對。”
這番話,宋巍持默認态度。
自古以來婚姻大多講究門第,門不當戶不對的不是沒有,可結局好的又能有多少?
戲文裡倒是寫的挺唯美,不過現實中,還是現實一些好。
眼瞅着天色漸晚,溫婉收了針線,叫上玩得滿頭大汗的兒子,一家三口回到院子。
進屋見桌上擺着不少禮盒,溫婉看向男人,問哪來的。
宋巍道:“皇上特地賞的。”
溫婉打開看了眼,見大部分都是對女兒家有益的補品,再次露出疑惑。
真相已經挑開,宋巍沒再瞞着,“皇上知道你的存在。”
聽到這話,溫婉才突然反應過來她家相公為什麼每次都能得重用重賞,那千畝良田和眼下住着的豪宅,原來并不僅僅是因為宋巍立了功而賞賜。
更多的,是因為她“皇帝外甥女”的身份。
――
沒拿到畫,宋巍親自去了一趟陸家。
門房聽說他便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宋巍,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急急忙忙往裡報。
陸老侯爺有事外出,得到消息的是陸平舟。
陸平舟讓人把宋巍請進來,他親自去接見。
前院廳堂。
宋巍前腳剛進門,陸平舟後腳就跟進來,見到他,滿臉客氣,拱手道:“原來是宋大人,久仰大名。”
宋巍及時回了一禮,“晚生見過陸大爺。”
說話的同時,宋巍快速打量了陸平舟一眼,對方的容貌與陸行舟有幾分相似,不同之處在于,陸行舟的五官深邃剛毅,陸平舟則更偏向于俊秀儒雅。
客套之後,陸平舟請他坐。
初次見面沒别的話題可聊,陸平舟便開門見山,“聽下人說,宋大人是特地來找家父的。不巧,家父有事剛出去,估摸着還得好一會兒才能回來,宋大人若是能等,不妨在府上多喝兩杯茶,你若有要事,隻管把話說給我,到時候我轉告他老人家也是一樣的。”
宋巍此來的目的涉及師父隐私,他自然不便透露,微笑道:“晚生今日恰巧得空,多等等也無妨。”
聞言,陸平舟又讓人給宋巍續茶。
他聽說過宋巍的一些傳聞,當下見着人,覺得與自己想象中的頗有不同,“剛入翰林就得皇上重用連破兩樁大案,宋大人果然是青年才俊。”
宋巍姿态謙恭,“大爺謬贊了,晚生之所以能有幸參案,不過是因為剛巧發生在晚生祖籍,皇上用得上晚生而已。”
陸平舟不這麼認為,“很多時候,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宋大人不必自謙。”
之後,陸平舟将話題帶到西北一戰上,問他怎麼看。
宋巍如實道:“晚生一介文官,對于邊境戰事不甚了解,隻聽說常威将軍骁勇善戰,想來此次西北平亂不在話下。”
陸平舟聽得這話,突然低笑一聲,“若是二弟還在,能有他徐光複什麼事?”
宋巍明白,陸平舟嘴裡的“二弟”,便是他嶽父,二十年前讓敵人聞風喪膽的戰神陸行舟。
不過,陸平舟在不清楚他與陸行舟翁婿關系的前提下主動提及“戰神”,其用意肯定不會隻是閑聊那麼簡單,沒準,對方是想從他這個皇帝近臣嘴裡套出帝王目前對于陸行舟的态度。
思及此,宋巍深深感覺到陸平舟此人心思深沉。
想來也是,大家族的子嗣有多少是頭腦簡單的?更何況,眼前這位還是長子。
知道對方的用意,宋巍便沒跳進他的陷阱,四兩撥千斤地将話題繞過去。
不多時,外面有下人來報,說老侯爺回府了。
陸平舟看了宋巍一眼,對下人道:“去禀報老侯爺,就說宋大人在府上,請他直接過來見客。”
下人很快把陸老侯爺帶到前廳。
陸平舟起身,恭敬地喚了聲,“父親。”
宋巍也站起來,有旁人在場,沒有直接稱師父,規矩喊了聲,“晚輩見過老侯爺。”
陸老侯爺擺手讓陸平舟退下,說自己有要事單獨跟宋大人聊。
陸平舟沒有多問,帶着下人退出前廳。
等人都走完了,陸老侯爺才看向宋巍,“你小子空手而來,是沒拿到畫?”
兒子不在,他一改先前的肅穆,又恢複了老頑童的語氣。
宋巍習以為常,颔首道:“原本我和皇上賭了一局,彩頭便是那幅畫,隻是等我赢了之後才知那是太後娘娘的心頭所愛,不肯割讓,徒兒隻能就此作罷,特地來找師父說明。”
這樣的結果,完全在陸老侯爺的意料之内,“她暗中與我較勁幾十年,比我還了解我自個兒,壽安宮裡不肯擺古玩字畫,她卻單單要留下一幅千丈雪,分明是在等我主動上門去求。”
宋巍問,“那師父會不會去?”
“除了入宮求她,再沒别的辦法。”陸老侯爺眼神飄忽,“我太了解她了,等的就是這一天,但凡我不給她個滿意的答複,她絕對不會輕易将畫交出來。”
四幅畫,他找了幾十年才發現最後一幅在她手裡,但也僅僅是知道在她手裡而已,具體位置,完全查不出來。
可見她早就留了一手等着他。
……
宋巍離開後,陸老侯爺斟酌良久,終于下定決心親自入宮。
換上官袍,他坐上轎子直奔皇城。
壽安宮管事太監蔣全得了信,第一時間進來通報,“太後娘娘,陸老侯爺求見。”
太後正在禮佛,聞言放下合十的雙手,眼皮輕顫了下,轉頭看向蔣全,“你說什麼?”
蔣全以為太後沒聽清,又重複了一遍,“娘娘,陸老侯爺求見。”
“他到底還是來了。”
太後笑起來,眼裡全是自嘲。
幾十年前她敗給一幅畫,一夕之間從與竹馬互許終身的青梅變成深宮妃子。
憑着一腔恨意支撐,她鬥敗多少女人成為六宮之主,母儀天下,然而枯等幾十年還是沒能等來那句解釋。
誰能想到幾十年後,她又敗給了一幅畫。
仁懿太後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可悲也可笑。
……
一盞茶的工夫後,陸老侯爺出現在壽安宮,進來後直接跪地行禮。
太後沒有讓他平身,音色偏冷,“哀家若是沒記錯,陸老侯爺已經四十三年不曾入宮了,難得你肯屈尊,竟是直接來了壽安宮,怎麼,你找哀家有事?”
四十三年前,她十七歲,也是在那一年,他為了一幅畫連夜離京,錯過上門提親的日子,緻使她不得不被迫入宮成為先帝的女人。
陸老侯爺聽出來她在暗諷自己,始終沒擡頭看一眼幾十年後的她變成了什麼樣,直接道明自己的來意,“老臣有一事相求,還望太後娘娘成全。”
太後捧着茶盞的手稍稍攥緊,眼神銳利,“這天底下每日有所求的人那麼多,哀家又不是普度衆生的菩薩,如何能兼顧得過來?”
明知道對方不會輕易給,陸老侯爺還是說:“聽聞太後娘娘手裡有一幅柳先生的畫,不知老臣可否借來一觀?”
太後嘴角的笑越發顯得冷漠諷刺,“老侯爺把話說到這份上,哀家若是不肯借,豈不是顯得不近人情?”
陸老侯爺又是好一陣沉默。
太後擺手,讓蔣全帶着全部下人退出去。
等門合上,她才再度看向跪在地上的人,“四十三年來頭一次入宮,除了那幅畫,你就沒有什麼要跟哀家說的?”
陸老侯爺沒吭聲,從廣袖裡掏出一卷卷軸,膝行上前,高高舉起遞給太後,“已經過去這麼多年,老臣的解釋娘娘未必肯信,您看過這個,自然就明白老臣當年為何突然不辭而别。”
太後遲疑着接過,顫着手打開,看到裡面的東西之後,直接陷入沉默,半晌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