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過日子的事兒,其實旁人還真插不上嘴,溫婉隻是單純覺得他們倆從成親到和離的時間隔得太短,有些意外。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時間越短,越能說明徐嘉和唐遠之間其實存在着很大的問題,所以才不得不以和離作為這段婚姻的終結。
不過這些,溫婉也隻是在心裡想想,她沒問出來,随便聊了幾句就把注意力轉到宋芳身上,問她怎麼不把一雙兒女帶來,那倆小家夥好久都沒見姥姥了。
宋芳道:“想帶來着,天兒這麼冷,怕凍着,生病的孩子本來就難照顧,要是一下子病倆,那還不得要了我的命?”
溫婉說行吧,你不帶孩子,自己總得去看看當娘的。
于是宋芳在溫婉這邊坐了會兒就帶着徐嘉去往隔壁榮安堂見宋婆子。
徐嘉跟唐二爺和離的事,宋婆子聽人說了,見着徐嘉,安慰了她幾句,說她乃堂堂侯府嫡女,想要什麼樣的夫婿挑不到,犯不着心急,離了一個,大把的在後面排隊呢。
徐嘉以前就知道宋家這位老太太不一般,今兒總算是開了眼界,她沒敢應聲,隻是附和着笑笑,問了老太太的安,之後等人母女倆唠家常的時候找了個借口出來。
雪沒停,她撐了傘順着林蔭小道一直往前走,在萬卷書齋外面頓住腳步,剛要進去,就碰到阿貴出來。
阿貴很意外會在這地兒見到徐嘉,當即垂下頭,作揖行禮,“夫人。”
徐嘉回憶起滿月宴那天自己初見他時的情形,忽然問:“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阿貴:“……對,不知夫人今日可有空?”
徐嘉四下瞅了眼,除了書齋裡面隐隐傳來的讀書聲,外面沒人,她道:“什麼事你直說吧。”
不過幾句話的工夫,阿貴的頭臉上已經落了幾片雪花。
徐嘉見狀,把自己手中的傘挪了一半過去。
阿貴有些不自在,“要不,還是進書齋吧,學堂旁邊有個偏廳,不會打擾到進寶少爺念書。”
“好。”徐嘉也覺得自己給他撐傘有些不像樣,跟着阿貴走進書齋,路過講堂外面的時候,她好奇地透過窗棂往裡瞟了一眼,目光卻被一抹白影吸引過去。
男子一身冷白廣袖交領長袍,袖口隐隐能看到正反相勾的小雲紋,他坐姿端正,背影挺直,烏發垂于肩後,像是誰不小心在雪地上潑了一碗墨,兩種極端的顔色,襯得他的側顔多了幾分仙氣,讓人由衷覺得賞心悅目。
徐嘉站着沒動,她在考慮自己如果直接開口讨要,能從他手中拿到那隻玉镯的可能性有多大。
裡面的人似有所感,偏頭看來,湛黑的視線撞上她過分明顯的目光。
徐嘉刹那回神,明明今日份的小心機還沒開始,她就已經覺得心虛了,急急挪回眼,佯裝鎮定地跟着阿貴去往偏廳。
收了油紙傘進去後,徐嘉小聲問他,“雲六郎怎麼會在進寶少爺的學堂裡?”
除了雲六郎和進寶,似乎還有别人,隻不過方才徐嘉的所有注意力都被那抹惹眼的白影奪去,以至于自動忽略了其他幾位。
阿貴道:“雲六郎身邊那兩位醫毒公子見了我們家少爺這症狀,說有的治,隻不過需要觀察一段時日,正巧今日沒事,他們就來聽課了。”
“原來如此。”徐嘉尋了個位置坐下。
阿貴問她,“夫人要不要喝茶?我去燒水。”
“不必了。”正事要緊,徐嘉直入主題,“你找我,是不是為了那塊皿玉佩?”
“正是。”阿貴解釋道:“其實您來參加滿月宴那日,宋夫人讓您看的皿玉佩是我交上去的,我的本意是為了物歸原主,卻不想讓您誤會了。”
“誤會什麼?”
“大概十年前,我從一個跟我年齡相仿的小姑娘身上扒了一塊玉佩,打算拿去當掉換錢給我娘治病。”阿貴沒看她,垂着眼皮徑自往下說,“後來被路過的宋大人撞見,他逼着我把玉佩還給原主,等我回去的時候,那個小姑娘已經被家人帶走了。”
他這麼一說,徐嘉腦子裡就慢慢浮現了當年自己在大街上丢失皿玉佩的情形,“然後呢?”
“然後我沒還,把玉佩換成錢,回到家才發現我娘已經死了。”
他一面說,一面拿眼睛去瞥徐嘉的反應,見對方面上一派平靜,他才又繼續道:“再然後,我想辦法籌到錢把玉佩贖了出來,想物歸原主,卻發現再也找不到那個小姑娘。”
徐嘉總算是理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如此說來,你是個小偷?”
“我……”
見他無從辯駁,徐嘉好笑,“不過小偷當成你這樣,也真夠失敗的。”
阿貴沒再說話。
徐嘉隻會對仇敵咄咄逼人,眼前這位作小厮打扮的少年,雖然曾經偷了她的東西,渾身上下卻沒有一點賊樣,“你那時候是第一次偷東西吧?”
被正主一語道破,阿貴挺不好意思,不過好在他臉厚,不至于怯場,點頭過後坦然承認,“是。”
“難怪。”徐嘉手指無規律地敲了敲手邊茶幾,“本來嘛,一塊玉佩而已,丢了就丢了,都已經過了十年,我再跟你計較也沒多大意思,隻不過,那塊玉佩對如今的我而言可能會有大用,所以如果玉還在你手裡的話,能不能還給我?”
“本來就是夫人的,自當該還給您。”
到底是心中有愧,在面對徐嘉的時候,阿貴平日裡的那股子傲氣和獨有的性格都不見了。
話完,他伸手從懷裡把玉摸出來。
上次滿月宴之後,溫婉找不到正主,把玉佩交給了宋巍,宋巍又還給阿貴,阿貴便像以前那樣,用一塊絲質帕子小心地包住玉佩貼身藏着。
等絲帕全部打開,阿貴走上前,雙手呈給徐嘉。
徐嘉的目光落在皿玉上。
滿月宴那天她就看出來跟自己丢失的那枚幾乎一模一樣,可皿玉在當時那樣的情況下出現,她不好貿然帶走,如今兜了幾圈,終于又兜回自己手裡。
她拿過玉佩,想起外祖母臨終前的囑咐,說這是件寶貝,讓她務必要好好收着。
那時候徐嘉還小,不明白這塊玉的特殊之處在哪。
後來長大些,她知道了皿玉比一般的玉都難得,正宗皿玉更是價值連城。
再後來,也就是前些日子,她從雲十三口中得知,原來鳳皿玉和他們家祖傳的那隻镯子一塊兒佩戴能起到強大的鎮靜安神功效,日子久了不僅能緩解身體上的一些小病痛,還能克制抑郁。
然而徐嘉找人打聽過了,玉石想要達到如此神奇的效果,最好是做成手镯戴在腕上。
也就是說,就算她手裡的是正宗鳳皿玉,拿去給她娘佩戴也不一定能起到作用。
“謝謝。”徐嘉收了玉佩,擡眼看向門外,雪瓣變小了些。
跟在許登科身邊那麼多年,阿貴不是沒眼色的人,看得出徐嘉有些心不在焉,他當即提出告辭。
聽到他的聲音,徐嘉才晃過神,颔首,淺淺一笑。
阿貴沒再多留,今日學堂裡多了幾位大人物,他得回去替自家主子招呼着。
等阿貴走遠,徐嘉才緩緩站起身來走到門外,立在牆邊的油紙傘頂端在地上洇開一團水漬。
隔着一個轉角,旁邊就是學堂,偶爾有幾聲咳嗽傳來。
徐嘉聽出,那不是雲淮的聲音。
大概是雲十三和雲十六這二人中的一位。
她伸手拿起油紙傘,正在猶豫要不要假裝路過學堂外。
正在這時,學堂門被人推開,徐嘉的餘光瞥到一抹白影,她當機立斷撐着油紙傘往下走,然後因為打滑,一下子摔倒在被冰雪覆蓋住的石階上。
一同走出來的,還有雲十三和雲十六。
雲十三跟徐嘉比較熟,見狀驚呼一聲,“夫人,您沒事兒吧?”
說着,人也跑了過來,伸手要攙扶她。
徐嘉沒讓他扶,勉強扯出一抹笑容,“我自己能行。”
她撐着石階自己站起來,腳踝處真真實實的疼痛讓她不由倒吸口冷氣,額頭上有薄汗沁出。
雲十三道:“夫人是不是腳崴了?”
徐嘉耷拉着眼皮,點點頭。
如何在短時間内讓自己受傷,對于她這個習武之人而言并不難。
雲十三不敢随意扶她,開口道,“這麼着吧,您先等等,我去叫個丫鬟來。”
“謝謝。”
徐嘉笑着,餘光瞥了眼不遠處。
雲淮沒走,對旁邊的雲十六說了句什麼,雲十六很快撐着傘出了院門。
雲淮仍舊立在原地,投過來的目光邃遠沉靜,讓人捉摸不透他此時的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