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熙說要請教圍棋,宋巍說不出回駁的話,隻能點頭應允。
不多時,趙熙、宋巍和宋元寶三人前前後後出了乾清宮。
夜已深,漫長的甬道上明燈光暖,風微涼。
趙熙是君,他不開腔,沒人敢随意出聲。
宋元寶難得在宮裡見到他爹,其實有很多話想說,但還是選擇了沉默。
走了一段之後,趙熙終于開口,讨教宋巍關于圍棋上的問題。
宋巍很有耐心,一一回答過來。
怕他不懂,解釋得十分詳細。
趙熙安靜聽着,等對方說完,他笑了下,“宋翰林還真是每次都能讓人感到驚喜。”
難怪他父皇明明被氣得要死還是堅持要留下宋巍。
如此“耿直”而又有實力的臣子,朝中可不多見。
趙熙甚至在想,自己将來若為君王,定也要尋一位宋巍這樣的輔臣。
宋巍道:“微臣才疏學淺,殿下謬贊了。”
趙熙淡笑。
數年前能讓滿堂閱卷官為了把他扶上狀元而與帝王發生争執的人若是才疏學淺,那這天底下就沒有誰能擔得上“才高八鬥”四個字。
到了皇城門口,宋巍止步,轉身與趙熙道别。
趙熙道:“剛才來的一路上,你們父子倆都沒怎麼說話,眼下這地方沒别人,我先走一步,你們要說什麼,隻管單獨說。”
話完,趙熙便轉身走人。
宋巍看了眼宋元寶,問他最近怎麼樣。
宋元寶說:“跟之前沒太大差别。”
反正那個人還是雷打不動地嚴于律己,日子過得要多枯燥有多枯燥。
宋元寶覺得,要讓他在皇太子和平頭百姓之間選一個,他指定會選擇後者,前者太累了。
從來不知道人上人吃的苦中苦,竟然會這般苦。
宋巍又問他,“你的伴讀任務什麼時候算完?”
一想到這個,宋元寶更頭大,“我探過口風了,大殿下的意思是等我娶親才放我出宮。”
說到這裡,宋元寶特地去看宋巍臉色,“爹,要不您盡快給我安排個媳婦兒吧?這麼一來,我不就能早早出宮了?”
“胡鬧!”宋巍說他,“婚姻大事豈能兒戲?更何況你今年才十四歲,還不到娶親年紀,起碼也得過了十八,等你懂得何為‘責任’的時候,我再讓你娘給你安排親事。”
“十八,那豈不是還有四年?”宋元寶哀嚎一聲,“您可真夠狠心的,咱們家又不用繼承皇位,我用得着這麼辛苦嗎?”
宋巍拍拍他的肩膀,“等苦過這幾年,往後你想再重來一次都沒機會。”
這些道理,宋元寶不是不懂,“行吧,再來四年就再來四年,不過爹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今年是科舉年,我要參加鄉試。”
宋元寶是國子監學生,如今又給大皇子伴讀,位同秀才,可以免去前面的縣試府試和院試,直接參加鄉試。
宋巍問:“十四歲就下場會不會太早?我怕你沒準備好。”
宋元寶不敢拍着兇脯保證自己一定中,隻說:“權當提前曆練曆練,不中也沒關系,三年後再接再厲就是。”
反正三年後他也才十七歲,他爹二十八歲開始的科舉路,十七歲那會兒,都不知道在幹啥呢!
兒子能有自己的想法,宋巍倍感欣慰,“到時候要回家備考的話,提前說一聲。”
“嗯。”
目送着宋巍上了馬車,宋元寶才轉身回玉堂宮。
——
宋巍回到家,溫婉院裡還亮着燈,明顯在等他。
見着人,溫婉一顆心總算是落了地,“相公回來了?你在皇宮用過飯沒?”
宋巍搖頭,說自己跟皇上下棋忘了吃飯這一茬。
“那我讓雲彩去廚房端些吃食來。”溫婉一面說,一面從衣櫥裡翻出套幹淨衣裳來遞給他,示意他把官袍換下來。
宋巍接過,沒有第一時間走開,而是問她,“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
溫婉沒承認自己在等他,隻說不困,“之前宮裡來了人,說你今日可能會晚些時候回來,我就讓爹娘先歇了,我沒什麼瞌睡,想着再多坐會兒。”
話才說完,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溫婉囧。
宋巍道:“困了就去睡吧,有什麼話,明日再說。”
溫婉心裡裝着事兒,哪睡得着,“相公為何去了這麼久,是不是皇上為難你了?”
宋巍搖頭說沒有。
“那他就是同意了不下江南?”
“嗯。”
“太好了!”溫婉激動道:“隻要不去,皇上就能避免一場刺殺,我也不用再為相公你提心吊膽的。”
宋巍眼梢帶笑,“這下你總能安心去睡了吧?”
“那我真去了。”溫婉交代他,“飯你自個兒吃,我就不伺候了。”
溫婉歇下後,宋巍去裡屋屏風後把官袍換下來。
雲彩很快把吃食端來,宋巍沒什麼食欲,但為了不讓溫婉擔心,還是拿起筷子象征性地扒了幾口。
宋巍躺下的時候,溫婉有察覺到動靜,睜開眼睛,見屋裡燈火已經滅了,她偏頭,隐約能看到男人儒雅俊美的面部輪廓。
知道他還沒睡着,溫婉出聲,“相公今日見到元寶沒?”
宋巍默了片刻,不答反問,“怎麼還不睡?”
溫婉的聲音有着惺忪的軟,“睡了會兒,又醒了。”
“被我吵醒的?”
“沒有,是我自己睡眠淺。”
察覺出她有心事,宋巍沒再多言,起身點亮床頭燈罩。
昏黃光暈裡,溫婉白淨的面上神情怅然。
不适應突如其來的光線,她本能地伸手去擋,腕上的翡翠镯子因為這一動作順着小臂往下滑了一截。
宋巍一眼看出,那是嶽母留給她的首飾。
“怎麼不摘掉睡覺?”宋巍笑問。
溫婉“噢”了一聲,說忘了,懶洋洋地躺着不想動,把手腕遞到他面前,“你幫我取下來。”
宋巍一手托住她的小臂,另一隻手卡住镯子,正要慢慢往外滑,溫婉突然出聲問:“相公,你那麼懂金石玉器,能不能看出這隻镯子的做工出自何處?”
宋巍取镯子的動作稍有停頓,視線轉向她,四目相對片刻,宋巍先開口,“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溫婉笑着,“我就說嘛,相公如此内行的人,怎麼可能看不出來,隻是你一直沒告訴我罷了。”
說話的時候,溫婉的目光始終沒離開他的眼睛,“是忘了說,對吧?”
這樣的對話,讓宋巍不知如何作答,心頭有些發緊。
“婉婉……”
溫婉還是笑,“沒關系的,忘了說也沒關系,你現在告訴我,這個镯子是哪來的?”
說話間,她已經坐起來,自己把镯子取下,拉過他的手,輕輕放在他掌心裡,“相公若是怕走眼,我去把所有燈都點亮。”
見她要下床,宋巍拿着镯子的手攥緊,另外那隻手急忙伸出去,握住她纖細的手腕。
溫婉背對着他,脊背有明顯的的僵硬。
耳邊傳來男人低柔的嗓音,“婉婉是不是去當鋪了?”
溫婉沒說話,眼神呆呆地望着一直在燈罩外撲騰的飛蛾。
“婉婉?”
她發了好久的呆,喃喃問:“我不能去當鋪嗎?”
沒聽到男人的回答,她又問:“一直以來相公不讓我典當那些首飾,隻是不想讓我動用自己的嫁妝,還是,怕我從中發現什麼?”
溫婉說完,緩緩側過身,雙手抱在膝上,雙目直視着宋巍。
夜間涼,宋巍怕她受風,自然而然地伸手撈起薄被披在她身上。
見他這副不為所動的模樣,溫婉被激起幾分惱意,“你說過夫妻之間要坦誠相待的,我從來沒瞞過你什麼,我甚至把自己身上最大的秘密都告訴你,那你為什麼就不能對我說句實話?”
宋巍安靜聽她說完,唇邊露出一抹她所熟悉的笑容來,伸手拍拍她腦袋,“小丫頭,胡思亂想什麼?”
他的反應,讓溫婉完全發不出脾氣來,憋悶得有些難受。
“這些東西就算是出自内務府工藝,那又能說明什麼?”宋巍道:“首飾上面沒有明顯的标識,即便它是從宮裡流傳出來,我們也無法憑借這些東西就笃定背後主人的身份。”
溫婉仿佛沒有在聽他說,出聲截斷男人的話,“我三歲之前,母親尚在人世,那個時候相公已經是十幾歲的少年郎,記憶應該不會出現偏差,你見過我娘嗎?”